幾個關於黑神話問題的集中回答

1.黑神話悟空的故事會是什麼樣的？

現在黑神話的成品還沒出，劇情之類的問題，除了主創團隊，大家都只是猜測沒有定性，所以也別太篤定各種假設。但是我這裏在敘事上倒是有一些想法。因爲原本《西遊記》的敘事方式是設定一個目標，然後在去往這個目標的道路上鋪設以單元劇形式存在的小故事，所以我猜測黑神話是否也會採用這樣的敘事方式？而且卡總也曾說，黑神話這次的西遊故事會聚焦衆生百態，而單元劇形式恰好很適合達成描摹羣像的作用。

而且在“公路片”這個類型裏，業內的《最後生還者》就是將這種敘事模式的用到出神入化的遊戲，在很多采訪裏，遊科都會經常提到《最後生還者》，雖然大部分都與技術力相關，但看得出卡總他們對這個遊戲還是很欣賞的，所以也許在敘事上也會去學習吧？不知道最終會如何。我這也只是猜測，提供一個可做討論的話頭吧。

2.黑神話到底是類魂，還是類戰神的遊戲？

說實話，誰都不類，黑神話在怪物設計上應該參考了魂類和怪獵的設計，而猴的設計則更多參考了戰神，仁王的設計。而且如果玩過《鬥戰神》就知道，黑神話猴子攢豆，蓄力，輕重攻擊切換，這些底層的動作邏輯，不就是曾今《鬥戰神》的棍猴玩法麼？誠然，黑神話必然是參考了很多優秀的ARPG遊戲範例，但基礎的那一套依然是他們忘不了的《鬥戰神》。

黑神話就目前展示的系統來看，是一部確定的ARPG遊戲，事實上不存在“類”什麼的說法。但要是別人一直追問，那就說是“類魂”吧，畢竟現在“魂”這個概念很火，聽上去又高級。這種又虛又玄的概念方便宣傳。現在黑神話最重要的還是保證銷量，才能去考慮這些上層建築的事。首發能賣出500w，活下來，並且保證有續作，做出系列，才能去考慮脫離別人的概念桎梏，走出風格化。

至於說現在媒體和玩家動不動就給遊戲扣“類魂”的帽子，這涉及到遊戲分類的問題，等以後有時間再聊。

3.明明低成本的遊戲（像手遊一類）可以更賺錢，爲什麼還要花那麼多錢去做高成本遊戲？

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先將視角轉換一下，我們先從國際角度看看這個問題，先前索尼的聽證會透露了一個信息，《地平線:西之絕境》，《最後生還者2》，《戰神5》這幾個遊戲的開發成本都已經突破了2億美元，讓整個業界都震驚了。很多遊戲製作人都表示，其實只需要這裏面任何一款遊戲的十分之一的預算，他們都能創造出一個很好的遊戲，這種高額的成本，再加上相較之下偏低的售價，就預示着遊戲想盈利就必須走量。那索尼這麼做是傻嗎？實則不然，這樣高規格的投入，實際上在無形中建起了一到“護城河”，這種成本投入基本上就是對其他大部分遊戲的降維打擊，也意味着在高規格遊戲這個領域裏和市場份額上，就必然要有索尼的一席之地，這就是爲什麼他們要去做這些遊戲的理由之一。

再來看國內，大家總是在說國內手遊非常賺錢，單機成本投入高，銷量不足不賺錢，所以這是沒人做單機的原因。但這其實是一種倖存者偏見，大家只看見那幾個勃勃生機的頭部遊戲，卻看不見一年到底有多少手遊流產。現在國內的移動市場，已經是片紅海，各個廠商都“卷”的不行，跟那幾個流量大頭競爭是不會有結果的，反觀國內的單機市場，雖然近年來也逐漸有越來越多的廠商加入進來，但從大範圍去說，依然還是一片藍海，尤其是在高成本，高質量單機這一條賽道上，更是一望無垠，這也是爲什麼遊科決定要去做黑神話的原因之一。

遊科的主創們不是腦顱一熱，就高喊“理想”跳進這個領域的愣頭青。最開始的主創團隊都是30好幾的中年大叔，他們很多人也都成家有了孩子，也在遊戲行業耕耘了十多年。對於行業內的局勢，他們有着嚴謹理性的分析，在跳進這片海域之前，他們就已經想到終點岸邊豐厚的寶藏，也“想過一百種”溺死其中的可能。

他們深知，所謂“理想”和“汪汪淚眼”是不可能獲得資本青睞的，所以他們從不妄談要做什麼“國產之光”，要燃起什麼什麼的國人情懷火焰；也從不大吐苦水，咒罵國內遊戲市場怎麼怎麼樣黑暗，被手遊壟斷......相反，卡總其實很看好移動平臺遊戲的前景，不論是遊玩模式還是商業模式，當時遊科裏與黑神話同時開發的其實還有一部手遊，並且已經驗證了玩法，但爲了不影響黑神話，他們甚至把這個項目砍了。但反過來，他們也清楚，沒有理想也點燃不了勝利的火焰，“做感動自己的遊戲”一直以來都是他們心中的準繩，他們也還是喜歡吹牛逼，想做“世界第一的ARPG工作室”，這樣的坦率和大大咧咧似乎又與他們做事的嚴謹有所區別。遊科似乎在理想的炙熱和現實的冰涼裏找到了一個難得的平衡點。

4.遊戲技術力的追求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我記得之前有過一個問答，問遊戲的玩法和技術力哪一個更重要？很多朋友都認爲遊戲玩法更重要，但我其實對這個問題有着一點不一樣的看法。首先我並不認爲玩法和技術力有個什麼孰輕孰重的關係，如果說創意或者玩法是一支畫筆，那麼技術力就是畫布，兩者是缺一不可的。

對於技術力和玩法的討論其實是由任天堂提出的。老任覺得參與畫面，CPU的競爭是沒有意義的，而應該更聚焦於有趣的玩法。這句話本身是沒有問題的，是最適合於任天堂的一條法則，也可以讓很多遊戲開發者去銘記。但我並不覺得就應該把這句話奉爲圭臬，對於老任來說，這樣的策略是正確的，但其他遊戲工作室並不是任天堂，毫無辯證的吸取就是錯誤的。舉個例子，爲什麼“大逃殺”這個概念在20世紀末就已提出，而喫雞這樣的遊戲要到2017年纔在全世界火爆呢？就是因爲技術要到了2017年才得已積累到，讓那麼多人同時在線，在同一場比賽中穩定的進行遊戲。還有一個例子，《原神》這個遊戲沒有給劇情設置跳過鍵，讓很多玩家詬病，米黑說這是“米哈遊太傲慢故意卡玩家的遊戲時長以增加日活......”，而孝子又爭辯“這是米哈遊想在這個浮躁的社會，讓玩家靜下心好好體驗故事，想着跳過劇情就是跳過人生......”，但實際上，從技術層面去看，這是個很好理解的問題，米哈遊之所以不去設置劇情跳過鍵，就是因爲米哈遊改造的unity引擎做不到實時演算的跳過，它其實可以把劇情作爲獨立場景渲染，觸發劇情先載入一次，劇情播放完載入回原來的場景，但這對於一個服務型，尤其還是這種開放世界遊戲來說，有點劃不着了，用不好還會有很多bug，那就乾脆不做了。這很正常，沒必要去發散一堆什麼市場，社會，人生的思想大碰撞。

對於遊科來說，他們要去做這樣一個高規格的單機遊戲，很多東西都要從頭開始學習。資金，人才其實都是小事，3A遊戲作爲一個工業產品，最大的問題是如何規劃出一條合理的產業流水線，哪一個流程該由誰來做，該什麼時候去做，更大的問題是，這條線上的動作捕捉，聲效配音等，很多部分其實國內還不成熟，依然處於起步階段。而且即使這些東西都做好準備了，也還面臨着一個問題:我倒是知道怎麼去做一款3A遊戲了，但我能在什麼時候把它做完呢？別說國內這片“沒有被3A遊戲污染過的淨土”，即使是長時間稱霸世界的日本遊戲，也在剛剛步入次世代的時候表現出不適感，打頭的就是se和難產的FF15。

在管線和經驗的缺失下，還要面對一個棘手的問題:各個部門和流程的溝通與交流，不要覺得交流不就是說話，有什麼難的？其實只要你搞過小組作業或者裝修，你就知道跟人交流，讓人瞭解和明白自己的意思是一件多難的事。在遊戲開發中舉個小例子就比如程序和美術之間的溝通，兩個專業領域的人去溝通其實想想都很有困難（ps:所以如果有想要從事遊戲開發的朋友，你最好能技術和藝術都有所涉獵）。那國外是怎麼樣呢？傳聞頑皮狗的每一位程序和美術之間都配備有一個技術美術，而這個技術美術的工作就是協助程序與美術的交流，所以不懂爲什麼還有那麼多人在質疑千人開發的真實性。而遊科必然是沒有這樣的條件的，所以可以想象國內外在3A遊戲產業上的差距了嗎？

一個初創四十多人加一百多人的外包，到現在一百多人的主創加三百多人的外包，從2018年立項，到2024年發售，遊科團隊用六年的時間，爲中國3A遊戲產業，甚至是整個中國遊戲產業走了一段很長的路，這真的有點瘋狂和難以想象。所以最終黑神話的品質如何，7分8分，甚至是6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來過，他們走過，不說披荊斬棘但也算是小窺門徑。

《黑神話:悟空》是第一部國產3A遊戲，但一定不會是最後一部。

5.遊戲有什麼讓人擔心的點嗎？

這個問題其實一直與黑神話相伴想生。20年的時候，遊戲剛出，我擔心遊戲的畫質可能會縮水很多，之後ue5，英偉達都給了支持，再之後線下試玩這個疑慮就打消了。後來我又擔心這個遊戲體量會太小，但現在從各種零零碎碎的信息裏去看，這個擔心其實也多餘了。所以大的擔心其實已經幾乎沒有了，只有一些小的隱憂。首先作爲一個核心體驗以動作戰鬥爲主的遊戲，本身就存在着門檻，又加之黑神話很有有可能會是很多朋友都第一款動作遊戲，所以引導就成了個不大不小的問題。實際在引導這個問題上，很多日本廠商都栽過跤，包括FS社。還有就是RPG數值的構築是否合理？難度曲線是否平滑適度？是否會出現遊戲後期體驗重複的問題......但說實話，這些種種憂慮都是多餘的，因爲上面提到的某些問題必然是存在的，因爲只要是遊戲就必然不完美，甚至，同一個點對於不同的人都有可能存在他說是缺點，我說是優點的情況。所以擔心缺點其實是個僞命題，因爲缺點是必然存在的，與其去擔憂，不如說是去接受這個事實。但某些人口中動不動就“重大問題”“極其無聊”“實在是太蠢”......這是否也有些誇大其詞？尤其是個別譁衆取寵的媒體，糾結於配音，字體設計等等對於遊戲來說有些細枝末節的部分，還裱以“重大問題”這樣的字眼，是否有些買櫝還珠，捨本逐末？

還存在，某些人不僅或好心或歹意地放大這些存在的不完美，而且或忽視或怒目地看待現存的優點。論動作系統，就要超越只狼、仁王；論怪物設計就要拳打怪獵、魂系列；論敘事就要腳踢美末、巫師三；論體量就要藐視老頭環，大表哥。好像黑神話不拿年度遊戲就是犯天條了，遊科就要被壓入五行山下，永世不得超生。至於售價，還不能賣的比它們貴，甚至拿人家的史低來比價，你問爲什麼？七七八八說來，提取中心思想就是，答：不配，不知道爲什麼，反正就是不配。

這樣忽而自大、忽而自卑的冷熱交替態度讓人困惑，我覺得這是一種文化大國的“文化小國”情節。一方面我們對自己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文化感到歎服和自信，另一方面我們又因長時間沒有相應的文化產品出口，沒有讓人佩服的新東西拿得出手而感到底氣不足。但這是一個長時的問題，不是一個黑悟空，一個遊戲科學，甚至是某個單一文娛產業的成功就能解決的問題。所以黑神話發售後的爭議和批評就如問題那樣是必然會存在的，我想遊科其實也想到了，對於遊科來說，正如卡總髮文所說的那樣，面對這些期待和批評是他們的幸運，也是他們的天命。

還有什麼想說的？

自從黑神話公佈後，我也一直關注着這個遊戲，也在關注着它背後的遊科團隊，當然也看過了這快四年裏伴隨着他們的話題，讚賞，謠言，爭議......也常常在網絡上爲他們辯經，雖然從客觀上爲遊戲公司說話不對，但也難免與他們共情，每次寫黑猴的文，我都覺得很過意不去，覺得在喫“人血饅頭”，所以想想有些話不如一次說盡。這篇以後，直至發售我都不會再寫與黑猴相關的東西了，控制一下自己沒甚乾貨還喜好評頭論足的表達欲。

最後分享個小故事。那天我到附近的網吧去搞文件，弄完後沒事做就點開b站看了看黑神話的視頻，之後我起身準備離開，讓我詫異的是，一箇中年男人，高高的身材，估摸着四十歲左右，嘴裏吧嗒着根還剩一半的紅塔山。他拿出煙盒，抽出一枝遞給我，用操着口音的普通話問我:“小夥子，你剛纔看那個西遊記的遊戲現在怎麼樣了？”我擺擺手回絕了他的煙，回答說這遊戲挺好的，明年8月20號就發售了。他眼睛亮了一下，嘴裏說着“好好，我也玩了好多遊戲，仙劍、天龍八部、使命召喚......之前就看見這個西遊記遊戲，畫質好，像電影一樣，從小喜歡西遊記，就想着什麼時候出，現在好了，明年我要買來玩玩。”他語氣充滿快樂，並向我道了謝。之後又寒暄兩句，便說了再見，我走開一段距離，回頭看他仍站在那裏。他重新點了支菸，也許是有什麼樣的情緒左右着他，他這次抽的很起勁，那支菸在有些暗的空間裏，被他抽的又紅又亮。我在那一點又紅又亮的菸頭火星上，看到了些別的東西。

大部分人其實根本不會在意自己正在用着什麼樣品牌的手機，開着什麼樣的車。他們會在勞累後走進影院，買張戰狼或者什麼其他電影的票子，或者打開手機、電腦玩着個網絡吹上天或是踩到底的遊戲來找找樂子。之後脫離這短時的幻夢，重新回到生活去，挑起一邊掛着幸福，一邊掛着責任的家庭的重擔。他們是社會中的大部分，不去做無意義的爭辯，只是靜默着。

無論好壞，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