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真的只打算讓孩子們一整天都呆在庇護所裏無所事事嗎？”傳令員問我。“或許我們可以讓他們到救護所或工作站裏給工程師們打打下手。”他接着說。
我推開兒童庇護所的門，裏面還算暖和，孩子們聚在一起，唱他們在倫敦的學校裏學會的童謠。
“小夥伴們，你們想一邊幫工程師叔叔們乾點活，一邊跟着他們學習嗎？”我問孩子們。
“想！”
“到工作站去好不好？裏面有很多神奇又有趣的知識。”
“好！”
“那你們一定要聽工程師叔叔們的話。”
“好！”孩子們異口同聲回答。
我叫傳令員發佈通知，讓大家知道孩子們白天到工作站去給工程師們幫忙。傳令員的話音方落，孩子們便歡呼雀躍地湧進了工作站裏。
忙得頭冒青煙的工程師們開始還擔心孩子們會給他們添亂，但是懂事的孩子們很快就打消了他們的顧慮，孩子們幫助工程師們整理資料，準備工具，工程師們的工作效率明顯提高了。其他大人們也欣慰地說：“這真是個明智的決定。”
在此請允許我介紹我的傳令員同志，我忠實的好朋友。
他有着一副天生的好嗓音，在倫敦的時候，他在廣播站裏負責播報天氣。他的播音風格很有趣，聽得出他在努力營造一種冬去春來的感覺。他的名字叫，啊，不好意思，我實在不記得了。他只抽“555”，抽別的咳嗽，5*5*5=125，所以我一直叫他“一二五”。
我與他初次相遇，是在倫敦的一家小酒館裏。因爲他的聲線很特別，加上每天都在廣播裏開腔，所以他一開口，人們便知道是那個“滿口謊言的天氣播報員”。
“一二五”剛剛點了一杯酒，幾個帶着醉意的大漢便過來把他圍住。其中一人一把揪住他，亂糟糟的鬍子中間，吐出來一句惡狠狠的話：“你告訴我，這該死的冬天到底什麼時候結束？”
“一二五”緊張得聲音也變了：“我，我，我不知道……”
他確實不知道。他沒有能力去預測天氣會變得更好或更壞，更沒有能力去抗拒來自上層的命令。他只不過是個忠實的傳聲筒。
醉漢們很不滿意他的回答，他們無法改變日漸惡劣的天氣，也無法改變雪上加霜的當局，於是只有把怒火傾瀉在這個可憐的天氣播報員身上，這是他們目前不多的可以“改變”的東西。
我阻止了他們對“一二五”的“改造”計劃。不難，一打私釀威士忌就可以了。
“一二五”很感激我的出手相助，他遞給我一支“555”香菸，他說他只抽這個，抽別的咳嗽。之後的一段時間，我沒再看見他，只是在廣播裏日復一日地聽見他播報天氣即將轉好的假消息。直到有一天，倫敦下了一整天的大雪，廣播裏傳來“一二五”的聲音，他不再說天氣，而是播送了關於能量塔的消息。
從那一刻起，他的聲音變得如鋼鐵般堅硬。
來到這裏以後，“一二五”同志用他鋼鐵般的聲音向人們傳達命令。“休息時間，放下你們的工具。”他用簡潔有力的話語，結束一天的忙碌。在這個無情的嚴酷世界，多情是多餘的，甚至可能是致命的。
一號偵察隊經過十個多小時的跋涉，終於找到了迷路的人羣。他們蜷縮在臨時搭建的小營地裏，看見偵察隊到來，激動地出來迎接他們：“謝天謝地，終於有人找到了我們！我們徘徊了好幾天，實在走不動了。我們都覺得自己會餓死。”
“我們要帶他們回定居點嗎？還是給他們指路，讓他們自己走回去，我們好繼續探索？”一個小眼睛的年輕偵察隊員問偵察隊長。
一號偵察隊隊長摘下防寒口罩，看着營地裏的人們，他們已經羸弱不堪，裏面還有四個孩子。隊長重重地呼了一口氣，兩團白霧從他的大鼻子中噴出來。“雖然這裏離定居點不算遠，但是以他們現在的狀態，再迷路一次，就永遠回不去了。”大鼻子隊長回答那位小眼睛隊員。
“收拾好行李，我們帶你們到定居點。”大鼻子隊長對營地裏的人們說。
迷路的人們把行李收拾好，跟着一號偵察隊的腳步，一步一步往定居點走去，身後的營地漸漸融進了茫茫夜色中。
飢餓、傷病、風雪並沒有拖慢行進的速度，人們聽着偵察隊員對定居點的描述，心中充滿了希望。“謝謝你們爲我們帶路！”迷路者怕的不是路程遙遠，而是失去方向。
“看啊！我們快到了！”
黑暗的地平線盡頭，緩緩地出現一團紅光，像即將升起的太陽，白色的蒸汽彌散在周邊。
來到新家第四天的黎明時分，第一批迷路的人們，回家了。
在帳篷裏熟睡的人們聽到消息，紛紛衝出帳篷，那位曾經滿臉愁容懇求我們派出偵察隊的女士，現在正與她的家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真是個感人的場面啊。”小眼睛偵察員感嘆道。
“你結婚了嗎？”大鼻子隊長問他。
“沒有，我連女孩的手都沒碰過。”小眼睛隊員搖了搖頭。
“走吧！還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們去做。”大鼻子隊長說完，正要帶領一號偵察隊轉身回到霜凍之地。“一起出發吧！”大鼻子隊長聽見身後傳來聲音，是二號偵察隊已經整裝待發了。
“你們打算去哪？”二號偵察隊長問。
“冬日之家，西南方向。”大鼻子隊長說。
“那我們往東南方向走，那裏有個洞穴，看起來似乎有人。”二號偵察隊長說。
“出發，好運氣！”兩支偵察隊投身進了茫茫雪原中。
第四天的清晨，氣溫跌到-40℃。
嚴寒帶來更多的病患。
“一位同志在清理廢墟的時候右手受了傷，至今沒有恢復知覺，情況不容樂觀。如果不及時採取措施，恐怕壞死的面積會越來越大，最終危及生命。”一位在救護站工作的工程師說。
“你的建議是什麼？”
“手術截肢，保住性命，然後回家休養。這是根治療法。當然也可以採用保守治療的方式，讓他一直住院接受治療，阻止壞死麪積繼續擴大。但……”工程師停頓了一下，“你也看到，我們的牀位非常緊張。”
我看向那位躺在病牀上的工人，他面無表情，用左手託舉着他黑紫色的右手。
“能確保手術成功嗎？”我問工程師。
工程師點了點頭。
“那就採用根治療法。”我說，“我看這裏還有空間，可以擠一擠，把牀位翻一番。”
“可是這樣救護站就人滿爲患了！”工程師有點不滿。
“救護站人滿爲患，總比雪坑人滿爲患要好。”
我讓“一二五”起草並頒佈了【根治療法】與【人滿爲患】這兩條法令。
救護站裏，工程師們完成了第一臺截肢手術。
“我們現在只有一座僅能種植幾種耐寒作物的溫室，供給伙房的生食材恐怕不夠。我們是否要吩咐伙房，把餐標改一改，做些湯，或者添加一些不易下嚥，但又可以飽腹的東西？”一二五說。
“你是忘了那晚在倫敦酒館的事情了吧？這樣做，我不僅幫不了你，恐怕我也要被做成生食材了。”我說，“建獵人小屋，讓新來的同志晚上出去打獵。”
一座獵人小屋建在了燈塔旁邊。每天晚上，獵人們把自己打扮得像一頭熊，在茫茫雪原中尋找獵物的蹤跡。
“別說話！北極熊！”二號偵察隊長緊張地盯着陰暗洞穴外面的幾頭北極熊，洞裏有微弱的火光，有人被困在了裏面，北極熊正在一步步向他們逼近。
“救，還是不救？”一名隊員問。
“吼！”北極熊的一聲咆哮打斷了二號偵察隊長的躊躇，“來啊！熊樣！”隊長大吼一聲。
北極熊被突如其來的喊聲嚇了一下，惱羞成怒，徑直向偵察隊撲來。偵察隊員們僅憑手中的雪橇與木棍，根本無法抵抗皮糙肉厚的北極熊，隊長被碩大的熊掌一巴拍翻在地。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洞穴裏的人們舉着火把、木棒衝了出來，他們一面分散熊羣的注意力，一面向熊羣投擲石頭。陷入包圍的熊羣不知所措，慌亂地張牙舞爪、左衝右突，因爲飢餓，它們很快就筋疲力竭，灰溜溜地跑了。
“你可真是個大英雄！”二號偵察隊長摸着一位從洞穴裏跑出來的孩子的腦袋說。
“你是大英雄，我是小英雄！”孩子舉起手中的木棒說。
“哈哈哈！走吧！英雄們！去我們的新家！”二號偵察隊長笑着說。
一號偵察隊來到了一座鋼橋前，橋的另一端，一隻巨大的機器人在清掃積雪。
“機器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小眼睛偵察隊員睜大了眼睛說。
“我的妻子是一位工程師，我曾經聽她提起過，沒想到是真的。可是，它爲什麼會在這裏？”大鼻子隊長的神情變得不安。
“這個大傢伙，我們是要把它拆了帶回去嗎？”小眼睛隊員問。
“你腦袋撞到了吧？”一位偵察隊員敲了一下小眼睛的腦袋，“拆了它帶着一堆破銅爛鐵走嗎？當然是設置它自己往我們基地去啊！你說呢，隊長？”
大鼻子隊長點了點頭。
機器人被重新編程，設好座標，穩步地跨過鋼橋，朝着定居點走去。
雪又開始飄落下來。
“鋼橋是唯一通向冬日之家的路，但爲什麼橋被廢棄了？爲什麼沒有工程師看管機器人？”大鼻子隊長踩着雪橇，愈向前走，愈是不安。
他們來到了一座氣象站。在氣象站裏，他們發現了科學家的觀測筆記，筆記預測了嚴寒會更加嚴峻，但筆記的日期在幾個月前戛然而止。氣象站的食品室空無一物。很明顯，這個曾經極其重要的設施，已經徹底廢棄了。
大鼻子隊長登上氣象站的最高點，在那裏他看見了冬日之家——沒有火光，沒有蒸汽。這已經足以證實了他的猜測，但爲了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他還是決定帶領隊伍到冬日之家進行調查。
機器人順利抵達了我們的新家。
人們好奇而興奮地看着眼前這個大玩意兒。
“機器人！那玩意兒真是大啊！”“我們給它起個名字吧！”“維多利亞一號怎麼樣？”“不好！叫理查德一世！”……
經過激烈的討論與民主的投票，人們最終決定，這一臺機器人的名字，叫“機器人一號”。
機器人一號經過工程師們的重新調校後，馬上解放了伐木場10名工人同志的勞動力，接下來一段時間，機器人一號將在伐木場裏全天候工作。
一號偵察隊來到了冬日之家。
這座廢城的街道上滿是屍體。城市編年史描述了食物短缺和市民們與日俱增的絕望，以及由此導致的爭吵、暴動和混亂。隨後由於資源不斷減少，爭鬥爆發，最終飢餓問題隨之而來……最後一條記錄寫着：“願上帝寬恕我們，我們開始喫屍體了。真是令人絕望。”
沒有寬恕，上帝直接拋棄了這裏。
大鼻子隊長跪倒在雪中，嚎啕大哭：“瑟琳娜！我來晚了！”瑟琳娜是他的妻子，是一名工程師，她最早被派遣到這裏。
小眼睛隊員顫巍巍地走到隊長身邊，小心地問：“隊長，我們該怎麼辦？”
隊長摘下他的防寒面罩，竭力止住哭泣，然後取下他身上的無線電臺，用顫抖的嗓音向基地發送了一條消息：“冬日之家……沒有了……”
基地的人們炸開了鍋。
大家離開倫敦之前就聽說過冬日之家的傳說，冬日之家是最早一批遷徙的人們的定居點。大家一直認爲，那裏熊熊燃燒的能量塔是是人們遷徙到北極地區成功存活的最佳證明。而現在，那裏的能量塔竟已掛滿了冰雪。
焦躁不安的人們聚集在能量塔周圍，其中幾個情緒最爲高漲的人高舉着木牌子，上面寫着“倫敦”，他們叫嚷着要回倫敦，他們要離開這個絕望的地方。
雖然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願意回去，至少目前來說，但照這個勢頭下去，我們的新家必然逃不過分裂的命運，或許，我們就是下一個冬日之家。
“我們必須做點什麼。”一二五站到我的身邊說。
“我們必須給他們活下去的意義！”
“重拾信心，穩定生產。歷史經驗告訴我們，可以通過給人們建立秩序或者樹立信仰來達到目的。趁着事態還沒發展到更嚴重的地步，儘快做出決定。”
我們的道路，向左還是向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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