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妈，我就是陈嘉灵啊，我叫陈嘉灵。
“是我，死的是我，求救的是我。”
1
前天夜里，邻居姐姐跳楼死了。
她死的时候很轰动，附近居民听见消息，都赶过来围在楼下。
远远地，等她跳下来，等她留遗言。
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决绝地跳了楼，死状凄惨。
大家都说她是自杀，但是，那天夜里，我分明看到一只手将邻居姐姐从顶楼推了下去。
我鼓足了勇气，将我看到的真相告诉赶来的警察叔叔。
警察叔叔亦很重视，立即调了监控，法医、痕检专家都来了，然而几次调查取证后，证实是自杀无疑。
顶楼只有邻居姐姐的脚印，监控里能看到只有她一人在顶楼徘徊，她的着地姿势也证明，绝无可能有第二个人存在。
我还想辩驳，我妈一把将我拉过去，皱着眉骂我小小年纪不学好，净撒谎，给警察添乱。监控录像上都没看见我的身影，我从哪儿看见当时跳楼的情景？
我说我已经高一了，并不小。虽然监控录像没拍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警察叔叔没查到我的脚印，但不能证明我不在，我真的看见有人推邻居姐姐了。
我还主动解释，当时我妈让我下楼扔垃圾，我碰见邻居小姐姐上楼，看见她状态不对，才跟着她上去看见的。
警察叔叔注视我很久，摸了摸我的头，跟我妈说，我可能是被吓到了，让我妈回家好好照顾我，多关注我的身心健康。
我妈拉着我，狼狈地从警局里回家，一路上不停地数落我。小区居民也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小小年纪就敢跟警察撒谎，长大了还了得，啧啧。
我沉默，知道证据的重要性，既然大家都不相信，那我就把它找出来，向大家证明，邻居姐姐是死于他杀，而非自杀。
2
邻居姐姐住在我家楼下，独居，房子是租的。
她死后第三天，房东将她的东西全扔到了楼下。一部分被她家人带走了，还有一部分没什么价值的就堆在一旁，小山一样，还没来得及被清理。
我从学校上完晚自习回来看见，趁天黑没人注意，蹲下翻找。
大部分是一些旧衣物、毛绒玩具，还有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物品。没有翻到日记本之类的东西，甚至连只言片语的纸条也没有，我有些失望。
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
我在这堆东西里发现了几瓶药，有扶他林，云南白药气雾剂，还有红花油什么的，日期都很新，几个月前才生产的，但都被用得快见了底。
我忽然想起来，邻居姐姐以前经常受伤，身上整天青一块紫一块的，有时候脸上也有疤痕。
有一次在电梯里碰见，我还问过邻居姐姐怎么回事。她当时苦笑了一下，说她身体平衡不好，经常摔跤。
但其实不是。
我后来听小区里的大妈们议论过，说邻居姐姐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经常被堵在路上打，家里还经常收到带血的快递、死耗子什么的，还闹得报过警。
大妈们猜测，邻居姐姐天天打扮的那么洋气，肯定是勾引了男人，被男人的老婆发现了，这才找人整她。
据说，邻居姐姐跳楼前还被人打了一顿，或许是男人后来不要她了，她还非得缠着人家，结果又被人家老婆找人给打了。
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她自己也觉得丢脸活不下去了，所以才跳楼自杀的。
我不太相信邻居姐姐会做勾引人的事情，但被打可能是真的，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
我想，也许找到那个打她的人，就能进一步找到事情的真相。
不过，我现在还在上学，课业繁重，自己挨个去找人问有没有见过打邻居姐姐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不太现实。
就算真有人记得，还肯告诉我，但口述出来的，总有些失真。
而且，就算有人拍了照片，让我照着照片去找人，偌大的城市，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大妈们说曾经闹得报了警，那么派出所里肯定有记录。
我有些激动，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窥见了真相的一角。
3
我们学校实行两周休一次的制度，轮休那一周，周六下午到周日上午是假期，允许学生们回家休息，放松一下。
第二天正好是轮休的周六，上午放学后，我没有回家，直接去了派出所。
派出所两点上班，我十二点就放学了。从学校走到派出所也才十二点半，我在派出所门口蹲了一个半小时，终于等到他们上班。
进去的时候，之前负责邻居姐姐自杀案的警察叔叔认出了我，问我有什么事。
我告诉他我的猜测，想请他去调查之前打邻居姐姐的那个人。
警察叔叔告诉我，这件事跟那人无关，他们已经调查证实邻居姐姐是自杀，让我不要再想这件事，好好学习。
我跟他强调，邻居姐姐死的当天，我真的看见有人推了她。而且，在邻居姐姐死之前，她曾回头看了我一眼，无声说了两个字：“救我。”
我是5.2的视力，不近视不散光不夜盲，学习成绩一直是班级前五，脑子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我确认，我没有眼花，更不可能出现幻觉。
我已经高中了，课业繁重，我没有精力和时间给他们编故事添乱，我坚信，邻居姐姐绝不可能是自杀。
他问我，证据呢？
我哑口无言。
我没有证据，也没有看清推邻居姐姐的人是男是女，长得什么样子。甚至我连推邻居姐姐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之前打她的人也说不清。
沉默半晌后，我向他请求，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住在哪里，经常在哪里出入。我一定会调查清楚，到时候拿着证据来见他。
他摇了摇头，很严肃地说，这些是涉案机密，不能透露，让我赶紧回家，不要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不服气，扭头就往外走：“你们要是不告诉我，那我就自己去查，我一定要把真相查出来。”
他一下变得更加严肃，立马拦住我：“这不是玩闹，调查也不是你的任务，陈女士案件的真相我们已经找到了，小朋友，请不要再做这些无用的事情！”
我被他的表情吓到，半晌才回过神，哭着说道：“为什么你们就是不相信，我真的看到有人推她了。”
“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
“回去好好学习吧，小朋友。”
他的语气中透着无奈与一些不耐烦。
我攥紧拳，抬眼跟他对视，心中暗暗发誓，我绝对，一定要找到真相，哪怕没有一个人相信我曾看到的。
而且，我当然会好好学习，我还要学法律，上警校。
这是我当初答应了邻居姐姐的。
4
我妈在家里等了我两个小时也没等到我回来，电话打不通，学校、回家路上、附近商场找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我，急得发疯，赶紧打了110报警。
结果我就在派出所里。
我妈来派出所领我，看见我之后又气又后怕，连打了我后背好几下，才将我一把搂在怀里。
警察叔叔让我妈看好我，不要再调查跟邻居姐姐相关的事情，不然会很危险。
我妈拍着胸脯跟警察保证完，才千恩万谢地带着我从派出所回了家。
又是一顿数落和打骂。
我妈捂着胸口，坐在沙发上涕泗横流：“陈嘉灵，你就故意气我是吧！小区里死了人，大家避都来不及，你非要上赶着去管，还非说人家是被推下去的。真要是被人推下去的，警察能查不出来吗？需要你这种啥也不懂的人去查？我看你是嫌我命太长，非要给我找事！”
我抱着书包缩在沙发角落里，没有吭声。
警察叔叔不让我调查打邻居姐姐的人，说很危险，那么是不是说明，邻居姐姐的死确实和那个人有关？
既然没办法从派出所查记录，那么就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法了。
我妈又哭着说：“人家警察不让你查也是为你好，你知道这社会上多险恶，你一个学生，什么也不懂，被人吃了都不知道！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学习！”
说到学习，我妈一下来了劲，擦干眼泪，强硬地说道：“你现在是高中生，再过两年就考大学了，现在你的全部心思都得给我放在学习上！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从明天开始，你上下学我都去接送，省得你又给我作妖！”
我妈脱掉我的书包，把我赶去洗手间里洗手，自己转身去了厨房热饭。
站在洗手池前，我沉默着思索。
下午的时候该找个什么理由出门，向整天坐在我们小区门口聊八卦的大妈们问一问邻居姐姐被打的事情。
5
下午三点半，我吃完午饭，趴在客厅的桌子上写学校里布置的周末试卷。
我妈看得一脸欣慰，专门给我切了果盘让我写累了吃一点，补充维生素。
下午五点，我将主科的三门试卷都写完了，将书包翻了半天，死活都找不出副科的试卷。
我妈听见我翻书包的声音，关掉视频软件，从卧室里出来问我怎么了。
我哭丧着脸跟我妈说：“副科的试卷找不到了，明天还要交上去给老师批改呢。”
我妈一脸嫌弃地走过来，一边翻书包一边数落我：“这么大个人了，让你干点什么能成？放学回来的时候不会检查一下，你怎么不把你自己忘了？”
书包翻了个底朝天，确实没有。
“是不是忘学校了？现在赶紧回去拿还来得及。”我妈边说边回卧室，准备换衣服带我回学校。
“我想起来了，不在学校，今天放学的时候，许妙妙收拾课桌，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都塞到书包里，肯定把我的试卷也拿走了。”
许妙妙跟我是同桌，还住一个小区里，就隔了两栋楼，走路两分钟就到了。
“那你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过去把卷子拿回来？”我妈站在卧室门口，叉着腰嫌弃我。
我暗暗给自己点赞。
耶，顺利获得出门权！
6
我拿出学校里测八百米的精神，马不停蹄跑到小区大门附近，才开始放慢脚步。
大妈们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摇着蒲扇谈八卦。
长椅旁边就是快递柜。
我假装拿快递，装模作样走过去，在快递柜的显示屏上慢吞吞按了几个按键，心中快速思考着，该怎么向她们问起邻居姐姐的事情。
结果还没等我想好，大妈们已经主动谈了起来。
大妈们本来在谈别的话题，可能是一看见我，就想起来我之前对警察“撒谎”的事情，接着又想起来邻居姐姐的死。
几个人沉默了一下，摇着蒲扇“啧啧”感叹。
“哎，听说了吗，那姑娘死之后，家里就来了一个妈过来给她收拾东西，就连身后事也是她妈一个人操办的。”
“她妈也是个可怜人。那天她在楼底下收拾东西的时候我问了几句，她老公早早死了，她一直没改嫁，一个人拉扯着孩子长到现在，好不容易孩子毕业了能赚钱孝敬她了，结果又跳楼了。这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嘛。”
“那姑娘也是，这么年轻，干点啥不好，非要想不开。”
“那谁知道，不过她妈妈看着倒还挺稳重老实一个人的，那姑娘应该也不能做出当小三的事儿。”
“没做小三，那她为啥隔段时间就被人打一次？”
“之前她不是被堵到咱们小区门口打了一次吗，反正我看打人的那个男的挺不好惹的。”
一个穿红衫短袖的大妈朝周围看了看，放低声音：“开着个黑车，车上一下下来好几个男的，戴着大金链子，还纹身，一看就是社会上的混混。”
“啥时候的事儿啊？”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穿红衫短袖的大妈瞥了我一眼，仰头回忆了一下：“也就二十多天前吧。”
二十多天前！
我心中欢呼了一声，又赶紧按捺住，在显示屏上随手按了几下，装出一副忘记取货码的懊恼神情，快步离开。
7
之前我妈电瓶车的电瓶被偷过一次，我跟我妈一块儿去小区的物业办公室查过监控，视频一个月更新一次。
也就是说，当初邻居姐姐在小区门口被打的监控还能查到！
我轻车熟路地跑到我们小区的物业办公室，撒了个谎，以合格考的准考证丢失为由，成功调取了小区门口的监控视频。
一开始工作人员还很热心地帮我一块查视频，后来发现我几次改变丢准考证的时间，看来实在是记不起来哪天丢的，而监控视频又实在太多，看得眼花，就渐渐放弃，跟旁边的同事聊起了天。
趁他们不注意，我快速翻出二十几天前的监控，倍速寻找邻居姐姐被打的视频。
十几分钟后，我终于看到了她。
4月18日20:35:29，邻居姐姐出现，快速往小区走。结果刚走到门口，一辆黑车猛然停在她面前，车上下来好几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其中一个人一把拽住邻居姐姐的头发，将她甩到地上，开始对她拳打脚踢。
我把那段视频反复看了很多遍，偷偷拿手机拍下打人者的长相，还有那辆车的车牌号。
从物业办公室出来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为了避免我妈又开始抓狂，我连忙跑回家。
刚到家，一推开门就看见我妈拿着手机站在门口，明显已经在暴怒的边缘。
我头脑疯狂转动，连忙解释：“刚刚跟许妙妙一块儿做了几个题，所以才回来晚了。但是试卷已经拿回来了。”
我妈阴沉着脸，缓缓点了点头，放下手机。
我刚松了口气，就见我妈反手抄起一旁的鸡毛掸子，瞪眼朝我打来：“好你个陈嘉灵，还学会撒谎了是吧！我刚跟妙妙妈打了电话，你压根儿就没去她家！你到底去哪儿了？是不是又去调查去了？”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没有别人，没有别人！就是跳楼自杀的，还得跟你说几遍！从现在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学习，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就别吃饭了！”
8
吃完晚饭，我老老实实在我妈地瞪视下做完副科的试卷，又背了一遍英语单词，准时在十一点半前关灯睡觉。
十二点半，听到我妈卧室里传来轻微的鼾声，我悄悄躲在被窝里，打开我妈为了随时能联系到我给我买的手机，盯着拍下来的那张照片，反复观看。
那个男人看起来三四十岁，寸头，穿一件黑色豹纹的短袖，挂大金链子，紧身裤，豆豆鞋，裸露出来的脖子、胳膊和脚腕上黑压压的，都是纹身。
跟我是不同世界的人。
警察叔叔说，打邻居姐姐的人很危险，让我不要去调查。
所以，这个人一定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加凶残。
我甚至开始胆怯，不敢去找他质问为什么要打邻居姐姐，他跟邻居姐姐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不过，我也不会放弃。
除了那个人的长相之外，我现在还掌握一条信息——车牌号。
我开始上网搜索，怎么通过车牌号找到车主的信息。
万能的网友为我提供了多种渠道进行查询。
我打开浏览器，搜索“网上车管所”，成功进入官网，输入车牌号后，很快就查到了车主的联系电话。
我把电话复制下来，在浏览器里粘贴查询，很快找到了那个人的视频账号。
花了两个半小时，我看完了他所有的视频，以及其他社交账号的所有内容，终于得到了我想要的信息。
一，这个人在八年前杀过人，一年前刚坐完牢出来。
二，当年他本来只是因为醉酒跟人产生争执推搡，没想杀人，那人会死纯属意外。结果他却被一个小姑娘举报，一口咬死，非说他故意杀人，所以才害他坐了这么多年牢。要不是他在监狱里表现好，现在都出不来。
三，因为坐牢，他的老婆孩子都跑了。
四，那个小姑娘，是邻居姐姐。
9
很奇怪。
印象里，邻居姐姐是半年前搬到我家楼下的。
从搬来开始，邻居姐姐身上的伤就没有断过。
也就是说，起码半年前那个男人就找到了邻居姐姐，并持续进行殴打报复。
按理说，持续性的殴打报复已经是一种泄愤手段，除非又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不然一般不会再想办法致人死亡。
毕竟死亡的代价，太高了。
那么，除了这个人之外，还有谁会把邻居姐姐推下去？
他跟邻居姐姐是什么关系，又是通过什么方式躲过监控，抹掉脚印和其他一切痕迹，成功制造了邻居姐姐自杀的假象？
凌晨四点，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虽然邻居姐姐的具体长相已经在我脑海中渐渐模糊，但她回头求救的画面还一直刻在我脑中，清晰可见。
我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我该怎么样，才能找到邻居姐姐死亡的真相？才能让众人相信，我亲眼所见，邻居姐姐真的是被人推下去的？
因为邻居姐姐跳楼死的原因，物业对邻居姐姐的一切信息讳莫如深，刻意隐藏。而愿意谈论的人，又都不清楚邻居姐姐的具体信息。
所以到现在，我与邻居姐姐楼上楼下做了半年邻居，又为她的死因调查了许多天，却还是不知道她在哪里上班，什么工作，甚至连她叫什么也不清楚，只知道也姓陈。
不对！
我猛然从床上坐起来。
打开手机，再次找到打邻居姐姐的那个人的视频账号。
我忽然想起，之前在浏览视频的时候看到一条评论：不要再粉饰伪装了，暴行就是暴行，故意杀人就是故意杀人，人在做天在看，我不信恶人得不到惩罚。
10
二十分钟之后，我终于找到了那条评论。
那个ID叫做“等惩罚”的社交账号。
账号下面没有发布任何内容，也没有填写任何的个人资料。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找到了她的ID名。
我在各大社交平台上搜索ID名叫“等惩罚”的用户，筛除掉IP属性非本市的用户，在剩下的用户里一个一个查询。
一个小时后，我终于找到了我想要找到的那个人，看到了她这一年以来的所有公开记录。
11
2021年3月1日
他出狱了，打了我，浑身都疼，吐了血，几乎快要站不起来。
我报警了，做了伤情鉴定，因为各个器官都还在正常运转，也并没有毁容，依法鉴定为轻微伤，构不成故意伤害罪，只因影响恶劣拘留了他十几天，罚了款。
2021年3月19日
今天又被打了。
他说让我随便报警，反正他不会打死我，也不会把我打到能构成故意伤害罪的情况。顶多被拘留几天，罚点钱，他无所谓。
2021年3月28日
我买了防狼用具和报警器，但是还没有从包里拿出来就被他抢走了。
又被打了，好疼。
2021年4月7日
洗了好几遍澡，还是觉得脏。
好几个人摸我的身体，用语言侮辱我，把我的头按到马桶里，几次窒息。
但是他们并没有性侵我，我没有办法让他们受到更严重的惩罚。
2021年4月16日
今天他打完我之后，我拿起路边的砖头，敲断了自己的一截小指。
我报了警，做了伤情鉴定，轻伤一级，我终于，可以将他关到监狱里了。
2021年4月17日
被发现了。
还被他起诉了。
好痛苦。
2021年5月19日
我妈今天去给他磕头了，求他放过我。
但是明明有罪的是他不是吗？
明明是他搭讪路过的姐姐不成，恼羞成怒打死了那个姐姐。为什么我只是说真话，只是想让坏人受到他应有的惩罚，却反而让我妈去给他磕头，求他放过我？
暴行就是暴行，不论用多少华丽的语言进行伪装粉饰，也依旧是暴行。
施暴者最擅长伪装，擅长为自己开脱。
一想起来他当年在法庭上的作伪，我就想吐。
我不明白，为什么当时看到他施暴的人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制止，敢于报警，甚至在他打死人之后，也不敢出来作证。
我偏要让他知道，所有暴力行为，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受到他应有的惩罚！
2021年6月21日
我一直试图找出人们做事的动机，但却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人们做事是没有因由的，只因他那一刻想做，所以就做了。
我今天才知道，他打死那个姐姐，不是因为她跟他有仇，也不是因为她拒绝了他的搭讪，只是因为那一刻他心情不好，所以就动了手。
而且他一点也不为当年打死人后悔，只恨当时让我咬死了他，导致他从轻处罚失败，坐了这么多年牢。
2021年8月7日
这几天，我妈每天都哭。
我好恨。
我一直自认智商不低，上学时一直是班级前五，高考成功考上全省最好的高校，一流985院校里最好的专业，优秀毕业生，拿到同年毕业生里最好的offer，绝不应该在现实面前如此束手无策才对。
然而在胆大包天的罪恶面前，一切智慧，都不过是讨巧。
2021年8月21日
最近在考虑带着我妈搬家，离开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
他发现了。
他让我尽情搬，不管我走到哪，他都会找到我，报复我。
他反正老婆孩子已经跑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他有的是时间跟我耗。
2021年9月11日
直到现在，我依然认为我当年的选择没有错。
总要有人站出来对恶说不，总要有人站出来制止，才能让恶受到惩罚，有所收敛。
2021年9月22日
今天看到一句话，觉得特别好。
“如果犯罪不被追问，暴行不被严惩，那么所有蠢蠢欲动的恶行，将永远不会敬畏于法律的强光之下。”
2021年10月1日
之前我一直想不通。
人们通常会害怕精神病，害怕有狂躁症的病人忽然发病暴起，对周围人实施无差别攻击。
所以人们害怕他，远离他。
医院会看管他，治疗他，不让他发病，让他尽量像个正常人一样正常的生活。
那么，一个精神正常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举动？
我最近明白了。
因为成本太低了。
2021年10月13日
我必须说服我妈，让我搬出去住。
我没有办法再看到她这样天天担惊受怕了。
2021年11月30日
很开心，我已经成功搬出去住了。
所以，虽然今天被打了，但我妈不知道。
不对，我本不应该为这样的事情开心。
2021年12月11日
最近新小区里的邻居们经常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
一开始还说我可怜，不知道被谁打得这么惨，还鼓励我报警。
最近已经开始猜测我可能是做小三被原配发现后打的，也有人说我是裸贷还不起钱，被要账的人打的。
猜测太多了，总之就是一句话，没有人相信我是无缘无故被打的，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
2022年1月10日
快过年了。
2022年1月25日
今天不是平安夜吗，怎么还是被打了。
2022年2月11日
我有些佩服他了。
这么孜孜不倦地来打我，比我当年高考都有毅力。
2022年3月12日
刚刚，我听到有人在背后说我活该。
说我是坐台的，不是啥好玩意儿。
还有人说我骗了那个男的，所以活该被打。
我跟他们反驳，说我只是做了正确的事情，结果却被他报复。真正应该受到惩罚的是他！
我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他们了，但是他们还是说我活该。
他们说，我不懂得自我保护，所以今天被报复是活该。
但是见到罪恶，勇敢地出来发声，不是每个人都该做的事情吗？
2022年3月20日
我好像明白了。
爸爸从小就告诉我，要勇敢，要对一切恶势力说不，要对所有人都善良。
所以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见义勇为死掉了。
2022年4月1日
我好像，快要撑不下去了。
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
2022年4月18日
好疼。
我好疼。
2022年4月26日
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啊。
2022年5月5日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2022年5月9日
疼死我了疼死我了疼死我了疼死我了疼死我了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12
所有的公开信息到此为止。
因为2022年5月10日，她跳楼死了。
13
早晨七点，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我妈推开我的门，喊我起床，看到我满脸的泪，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抱住我，问我怎么了。
我哭着问我妈：“妈，邻居姐姐叫什么啊？”
“叫陈嘉灵啊，怎么了？”
我妈抱着我，不停地用手给我擦泪，心疼得自己也快要哭出来。
“可是妈，我就是陈嘉灵啊，我叫陈嘉灵。
“是我，死的是我，求救的是我。”
14
2022年5月10日。
我站在小区顶楼，犹豫了很久，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
直到今天，我还是觉得必须得有人站出来对恶行说不。
没有人推我，但是我太疼了。
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我希望，有人能替我继续撑下去。
天色已经很晚了，楼下漆黑一片，到处都静悄悄的，没有人发现我站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我即将死亡。
但我还是回了一下头。
我希望在顶楼的拐角处看到一个人，不论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都行，只要见到他，我就向他求救。
手机的草稿箱里，还有最后一条公开记录没有发布出去。
我站在顶楼，望着漆黑冰冷的地面，有些发抖。
“能听到吗？
请你，不顾一切找出真相。”
“救我。”
－END－
作者｜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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