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預約錯了,這是北京內個。”聽口音,保安大哥應該是個北方人。他表情輕描淡寫,似乎對這種烏龍習以爲常,隨後指向一旁的線下兌票處,讓我去那邊碰碰運氣。“那邊可以買線下票嗎?”他聽完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選擇緩緩把頭別過去。確認我不是智力障礙人士或者窮學生之後,他小聲說了一句:“你可以去那邊問問,看有沒有人出多餘的票。”
結果,我一個黃牛代買也沒找到,也是件好事。如果真要倒賣,成人票六十元一張,購票送一冊插畫集,全綵,滿滿當當將近220頁,大半個拇指肚那麼厚,不限量供應——把票扔了,純買原畫集,估計也能把本賣回來。
勘誤:後續得知,線下購票是不限量的,錯過預約也可以排隊進場,只不過要好等一會兒
交個朋友的門票錢,來的還真都是朋友,所以說是件好事——不止好,而且還很罕有。
當然,各位媒體朋友們在四月九號就已經提前受邀參展,業務能力過關的,當天便已出完文章,向大家仔細介紹展品佈局和參展路線,並在結尾展望電子遊戲未來能與主流藝術文化擦出怎樣的火花。這篇文章也將要這樣做,但在敘述方式上,可能會有一些失敗和彆扭。
因爲進館大概不到半個小時,我把自己逛丟了。相機沒電之後,才發現褲襠裏有個未接聽的語音,錯過了官方導賞,以致對這次展覽沒有整體性的認識。畢竟,我有仔細玩過這個遊戲,我覺得我已足夠了解它,可以自己去看想看的東西。現在想來,既不尊重遊戲,也不尊重藝術。
但我仍然想說,哪怕不去分析主題,不去討論意義,這次的《黑神話:悟空》藝術展也足夠令人驚歎。尤其是塑像部分——我並未受過系統性的審美訓練,但在現場看到懸立的佛龕與壁雕時,也真切地理解了,楊奇爲什麼會爲實體文物所衝擊。哪怕今天的數字技術已幾近以假亂真,但真就是真,假就是假,真實本身就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
這一點也適用於遊戲,且越是幻想的東西,越能在現實中給人以極大的震撼。想必大家應該在新華社看到了,靈吉菩薩那顆頭顱,足足兩人高,雙目緊閉,空懸在玻璃箱子裏,被燈打得寶相莊嚴。頭顱前面是無頭僧人,也有一人大小,坐在大枯樹下彈着三絃。兩人正對,實爲一人,如果沒記錯的話,是在展館二樓,第三篇章:明邪正。
藝術展覽本身也是一種創作,一種關於展示的創作,所以要有主題,有動線。這次的《黑神話:悟空》藝術展共分四層,七個篇章。一樓是破頑空和載羣生,二樓是明邪正和開塵鎖,三樓是踏雲光和會元龍,最後一篇很有意思,是負一層的賭輸贏。
鑑於《黑神話:悟空》近乎瘋狂的美術資源,展品的數量可想而知,用蔚爲壯觀形容並不過分。算上三樓,有“超齡黑神話玩家”戴敦邦老先生的西遊人物作品,加上其他《黑神話:悟空》的優秀同人創作,總數輕鬆達到五百件,甚至可能上千。如果每個都細細看過,花幾個小時是必然的。
我自己在一樓逛了最久,也就是破頑空和載羣生。打破頑空須悟空,所以第一篇章,就是天命人和他的十八般棍棒,還有打不離手的葫蘆。那載羣生,自然就是神中神的“影神圖”了。
一樓和二樓一樣,都是“黑盒”。相比之下,一樓要格外黑一點,也有可能是視覺上還不太適應。雖然說展館普遍都要避免光照,但個人覺得,這次的《黑神話:悟空》藝術展確實格外“黑”。在現場,不止一次聽到嘟嘟囔囔,說“全是噪點”,一些還是長槍短炮的老法師。如果你想拍點什麼,可以考慮自帶無情鐵手,或三腳架。
相對白牆來說,我更喜歡昏暗的黑盒子。有些人會抱怨細節不清晰,但我覺得,光影本身也就是細節的一部分。光影能帶來氛圍,氛圍能營造情緒。至於手抖拍糊,那是另一回事。
非常推薦破頑空的兩尊天命人雕像,一個胸像,一個全身,強烈的光影幾乎要把大聖鎧甲勒出青筋,亮得發寒。
這次展會的負一樓,像之前說的,很有意思,叫跬步履遠。下樓的每個臺階都寫着一個年份,每一個年份,都是電子遊戲邁向藝術殿堂的階梯。當你走到最底層時,會發現下面擺滿了青年新秀們的作品。容我擅自揣測,這些大概就是中國遊戲不斷攀登的地基。
展會的第七篇章:賭輸贏,也在這裏。這是給你上手遊戲,打挑戰裝逼的地方。但很可惜,媒體日大家都有任務,我下去的時候,那裏空無一人,而且我也沒有給“賭輸贏”拍照,因爲老實說,它很難算得上是展品。遊戲可以是藝術品,但遊戲沒必要都是藝術品。中國遊戲不斷攀登的另一個地基,看來就是好玩了。
這讓我想起了凱哥,你問凱哥是誰?彆着急,那天之前我也不認識凱哥,他叫李國凱,從《鬥戰神》一路打過來的遊科老兵。凱哥不一定搞美術,但他一定是其中的一根地基。他笑着說,自己這樣的幕後人員似乎沒有什麼簽名的必要,然後不太熟練地用水彩筆寫下名字。
我對凱哥說,越是幕後人員的簽名才越珍稀。這聽起來像是那種沒話硬套的客套話,但我其實是認真的——大家都認識馮驥、楊奇,又有幾個人遇到過凱哥?雖然文章裏寫得親暱,似乎促膝長談了很久,其實彼此只有兩面之緣,且都是在遊戲科學組織的試玩會上。
他問我這次的《影神圖》看了沒有,之前做得不夠好,接受大家意見,現在的新版本自覺非常滿意。但我幾乎沒有購買周邊的習慣,而且還不上微博。我的瞳孔開始習慣性地往左上角漂移,緩緩劃過幾張期待回應的友善笑臉,在一個沒人的角落聚焦,開始拙劣地假裝自己在回憶什麼。
最後我說:“啊?原來的《影神圖》難道有什麼問題嗎?我怎麼不知道?”
如果讀者裏有憧憬遊戲編輯這行的,切記,千萬別用反問句去接別人的話頭。
這時就該把話題斬斷,直說沒買你們家周邊,反倒比較豁達。你問我爲什麼不乾脆承認,問就是社交低能。謝謝凱老師,居然能站在門口陪我三五分鐘。如果有機會,我一定關注您的微博。
實際上,不只有李國凱老師,我拿到了整整三個簽名,這要拜謝辛勤可愛的對接人。她說如果願意,可以找所有人都簽上一遍。
這聽起來非常夢幻,也確實是遊戲編輯這個四不像職業少有的特殊紅利。
每逢這種夢幻時刻,我都覺得自己不配當遊戲編輯,至少不適合出差,不宜和別人產生社會性的連接。不僅因爲不擅長,也因爲不能。在《黑神話:悟空》的評測裏,說自己散漫,並不是借猴子的題發揮,而是生性湊巧如此。
我恐懼所有系統性、建制性的東西,靠近就想逃離,遑論主動崇拜,很難真正喜歡一個事物或者人,不能無條件地付出。在《黑神話:悟空》之前,我對任何文藝作品都沒有歸屬感。奇異搞笑的是,在《黑神話:悟空》之後,它反而有了讓我恐懼的傾向。那種欣喜的感覺,似乎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
並不單純只是勇者和惡龍、好人和壞人的身份轉換,而是一種更加龐大且無奈的恐怖。大意味着邪惡,只是一種浪漫化的表達,在現實主義裏,大是一種麻木。
東西方的神話體系有一個非常不同的點——在西方,舊的系統往往需要瓦解、需要再造,而東方則多是綿延、融入,而後蛻變。
某種程度上,我覺得東方的這套邏輯更加先進,就像我覺得《黑客帝國》是一部東方色彩濃厚的電影一樣。重點不在於反抗與否,而是必須有這樣一套系統。因爲先進,所以更加普世,因爲更加普世,所以更難逃離。好人、壞人、不體面的人,都要走這條路,我逃不掉,你也逃不掉。
主流文化曾視電子遊戲如洪水猛獸,資本和喉舌只把遊戲當成新的增值工具。到了現在,事情有所改觀,但不見得有多徹底。是天命人戴上了箍?還是戴上這箍,纔是天命人?這是一個軟弱而片面的問題。當系統性的問題無法得到解決,就把系統本身簡化,拒絕面對複雜,把一切推向結果。你不能說這種思維是錯的,甚至有時候,按照這個思維去做,往往纔是正確。
我也是個軟弱的成年人,不過正負相反。和樂在其中的人相對,我對遊戲行業的商業活動感到倦怠,就好像暴露在一片巨大的祛魅雲霧裏一樣。
不知不覺也入行五年,加過的編輯老師、對接甲方,不在少數。出於業務的,很多都只是互報姓名,便再沒聯繫過。比起朋友,更像是彼此人脈上的節點。這並沒有問題,大家都只是在完成彼此分內的工作。但這種現象往往還會伴生一種更高層面的漠然,哪怕沒有人抱有主觀上的惡意,它依舊會發生。
比較可怕的是,這和遊戲行業也沒有必然聯繫,而是一個比較普遍的現象。
可以說在這一點上,我希望遊戲科學永遠都是一家“小而叛逆”的工作室。主流視野和資本的嗅探,觸發的應該不止我一個人。網上有一篇據說是遊戲科學員工的文章,題名“黑神話悟空開發有感”。作者在文章裏感慨道,“如果故事到這裏結束就好了,就像很多電影在高潮過後戛然而止,留給人無限回味。”
後面的內容大概沒必要再放進來。
有些人不理解這種想法。大聖得道成佛,又爲什麼要兵解摘箍?是他自己想,還是天道本就如此?
美術館三層有一個篇章叫會元龍。見他所見,思他所思。你兜兜轉轉,又回到這裏,可有悟到什麼?我其實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但直到這次美術展覽之前,我沒有嘗試過回答這個問題,只是一味提問。
我向來很少買周邊,一來確實囊中羞澀,二來我覺得除了消費之外,應該也要有其他表達愛意和欣賞的途徑,於是過激性地抵制周邊消費。
但這一次,我決定第二天單獨再逛一遍展館,以玩家的視角,然後儘可能地購買周邊,把自己口袋裏的三三兩兩給消耗殆盡。
這個過程比我想象中的要快。首先,建議大家別按美術館檢索,直接搜《黑神話:悟空》的關鍵詞,哪怕犯傻概率極低,不然只能直接開始消費;其次是因爲,遊科的某些周邊確實貴,消耗速度也相當可觀。《影神圖》倒不貴,典藏版兩百多,據說比裝幀成本高不了多少,問的人也多。只可惜,當天根本就沒進貨。
返程的路上,我想象自己披上袈裟,了斷塵緣,本就沒多深的金海確實也離盡幹不遠。然後,我遇到了兩位年輕態的杭州阿姨,她們明顯注意到了我手裏的大包小包。其中一位遲疑了一下,試探性地靠了過來,“你是去看過那個展啦?”
我說:“是。”
之後大概三秒鐘,我反應過來,自己目前的這個狀態,不像塵緣已斷,倒比較像倒爺。
她的眉頭舒展,似乎得到了一絲寬慰,“這個好看嗎?”
我說很好看。
然後,兩位阿姨說着略帶杭味的普通話,一般快樂地走遠了,大概確實聽她們說了“黑神話”幾個字。又過了三秒,我開始有些後悔,沒告訴她們要提前預約,不然很可能只能在周邊商店捧個錢場。
至於沒錢怎麼辦?這個也有辦法。
媒體日那天下午,因爲沒跟團,我在一樓滯留了很長時間,恰好遇到了中途串場的楊奇老師本人,個子很高,戴着黑口罩,暗調的展館裏像鏤空了一樣,在人羣中很好辨認。他當時應該很忙,正和周圍的人介紹展覽。我大概是腦子抽了,徑直走上去將人叫住,大喊楊奇老師牛逼。
他雙手抱拳,直看着我,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感謝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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