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在十五年前的冬天永遠的離開了我們

昨天和妹妹打算一起祭奠師父,但身在異鄉無法回去,只能找一個無人的街口,用粉筆劃下一個半圈,口子指向東南方向,那是故鄉。

我向手裏哈口氣,妹妹吸了吸鼻子,遞來幾張紙錢,我捂住打火機,點燃眼前的紙堆。火光中,妹妹的臉隱藏在陰影裏看不真切,我們站在火堆前,一如十五年前一般:

師父是寒天裏走的,恰在臘月初九。

爺爺從村頭的車站趕回家,坐在蓋着薄雪的房檐下,將一本寫滿地名的黃皮工作手冊折了又折,聽見屋裏嘹亮的孩童啼哭,把菸捲掐滅在沾滿泥與雪的棉鞋鞋幫子上:

“唉——”

就這樣隨着一聲嘆息,爺爺把這個日子的九道筆劃在手冊上畫好,又合上嘎吱作響的門板、端出火盆、拿出一把紙錢,扔進劈啪作響的柴火裏,算作一場簡單的祭奠。

火光一下被壓低,又逐漸頂了出來竄的老高,不斷躍動的火光,映照着爺爺無悲無喜的臉。

此地多水,低矮的山丘和土坡在漫漶水面中斷續聯結成陸地,從高處看有曲回之形,因名之“曲村”。

老屋落在曲回的末路上,臨水背山,門前是一條流水淙淙的小河,村人靠着這處活水養菱和藕,能掙些來年稻穀的種錢,偶爾挽起褲腳下水捉魚摸螺螺,爲給碗裏添點鮮亮菜色。

小時候從不午睡卻精力旺盛,師父嘖嘖稱奇。我們引以爲傲,越發覺得有必要在午間時刻勇於探險,纔不辜負這份天賦。帶着妹妹上房頂是第一步,還要偷拿師父的小鏟去堤上,能刨到石英碎片的話那這一日絕沒有白過。午後的夏天靜謐又喧囂,此時全世界都睡了,工廠也停了,我們好像走在一個蟬聲繚繞的巨大夢境裏…

傍晚,妹妹拿着小花鏟蹲在河邊挖泥地裏露出小角的螺蚌殼碎片,動作小心,生怕弄掉了指頭上裹好的樹葉。院子裏小木桌已經擺好,師父把半導體調到皮五辣子,喊着妹妹和我的的小名:“回家——喫飯——”田園將蕪胡不歸。

那時候五點就喫晚茶,一碗白粥配魚蝦,寶塔菜,或毛豆雪裏蕻。鹹鴨蛋是不能少的,青殼的高郵湖鴨蛋,握着大頭在桌上滾一圈,筷子一戳就冒紅油。那會兒師父還是皮五辣子的忠實聽衆,老山羊也還在,房前梔子屋後松竹,隔壁磨豆腐家的嬸子總叼着茶饊來串門。

漫長的暑假總會滋生出無限的想法,妹妹有天跟在師父後面挖鳳仙和海棠的幼苗,然後把它們偷摸種在梔子和玉蘭中間,結果第二天早晨發現掃帚上折下來的小籬笆被小雞踩倒,微型花園還未成長便東倒西歪,妹妹淚眼汪汪,在師父買菜回來時無助的抱住他嚎啕大哭。

夏末時,菱成熟了,那時候師父不再到村口看人下象棋,歇了工就匆匆往家趕。我和妹妹老早便侯着,一家三人披上最後一線天光,駕木划子往蘆葦和水荇的深深處去。長篙撐住小船,妹妹趴在凳子上,臉貼着涼絲絲的木面去看師父的倒影。

夕陽照在師父撐船的偉岸身影上。我們背對他看他的影子,覺得實在是萬分浪漫,光和影子使師父脫離了俗常肉身,在我們眼裏成爲“父親”。我腦袋裏有千百句詩都在跑來跑去,它們一起沉默或者流淚,直到師父大喊:“到了!快收!”

轉眼又一年臘八,幼時年節分兩頭鑼鼓,藕夾和粉團,鍋竈自臘八就不曾歇過,滿屋笸籮裏遊竄着兩隻小小的身影。妹妹最喜粉團,糯米麪揉劑子,有兩鹹兩甜四種餡,搓得了圓子便上蒸籠,再取熟黏燙手的糰子們進竹簸箕裏滾一層糯米,待蒸熟了還得挨個戳紅印。

師父提着蘸了紅的舊毛筆塗完糰子,也給我們額頭塗一點,笑眯眯道:“你們要長命百歲呀。”

可他忘了塗給自己,也忘了承諾過會看我們長大。

師父離世後,老家舊屋迅速衰朽荒蕪,像失去了狐狸的穴竅,往昔那些夢幻有如神蹟的仁慈遭到無情剝去,“家園”成爲“危房”,不可說不令人悲痛,好像三島由紀夫寫櫻花,說花季一旦結束,櫻花便和死去之人的名字一樣,再不會有人提起。

去年清明,本來照例要回老屋祭掃,我們攜手穿過泥濘的鄉間小路,卻沒想到後山舊址已經成了油菜花田,明亮的花開在綠色原野上,遠處的風車成行成列,發出比山間的風更隆重而充滿威儀的聲響,這場景當胸給我一拳,失去老家之後,我們好像又被更寬宏的廣大的世界收容。

也有很美妙的事情:當我們在陌生而親切的小村裏走,兩邊院落裏花樹下坐着的陌生人也都用十足茫然又好奇的眼神打望我,終於有老人家出聲了:

“你們是誰呀!”

電轉間妹妹決定用師父的小名報家門,我說我是小天的女兒呀!緊接着,我們就被許多好人的笑臉圍住了。

今年是師父走後十五年,我和妹妹在異鄉,願你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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