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是佛是妖一線隔，念隨心動莫奈何
偈曰：
既然皆己心，何用別人說?只須下苦功，扭出鐵中血——《西遊記》
流沙煌煌，時過境遷，自唐僧西行，黃風大聖被降，轉眼又是百年。
話說當年追隨黃風大聖的虎先鋒，膝下原有二虎子。先鋒被大聖打死後，這二虎子失了庇佑，虧得習了些父親的本事，便領着衆妖在黃風嶺苟且度日。所幸當年黃風大聖幫助過的石母不忘舊情，指揮石精相助，得以重建山場。
石精們整日搬山造石，石母不善行走，就在洞中調遣。一日，卻莫名遭到本地土地神的襲擊。
原來當年山神率衆石精大戰石敢當時，這土地原想作壁上觀，從中去便。可沒想到石精們得了黃風大聖相助，真滅了那石敢當。後來黃風大聖分賞精魄，自己無份，由此十分記恨。待到石父石子出走，黃風大聖被降伏，他終於找到機會，要殺了石母，奪走精魄。
可他怎料到一衆石精護母心切，他剛一動手，就被石精們發現，一路將他砸進地裏，又因他沾了石母暴露在外的精魄，被變作一個石頭，再也無法復原。只能潛藏溝底，化作個石中人，終日勾引過往路人精怪，爲其尋仇。
然經此一役，石母更加小心，她盡全力生出一隻大石精，格外厲害，由他來庇護此地衆石。不過，那石母仍不與二虎爲敵，又指揮那大石精相助二虎，率衆妖經營此地。
此後山谷中又來一位道士，自稱百目真人，瞧他身形，似有大修爲在身。衆妖精不敢惹，見他也不說話，只管種植草木，收拾荒山，也就未多幹涉。
有了石精二虎經營，又得百目真人收拾，黃風嶺八百里荒山逐漸變了模樣，隨之也有了人氣，陸續建起一座定風莊，一座沙門村。那定風莊內有一富紳爲莊主，相傳其子在外遊蕩時，得高人指點，於濟水尋龍探珠，得了意外之財，取之不竭，用之不盡，故而手腳大方，常僱外來佃戶開荒，又接濟過路旅人。又傳言那百目真人曾親授莊人道法，養得大巫數十人，可擋妖魔盜匪於外。有錢有勢，此地竟漸漸也成了人間樂土，時左右鄉鄰皆往定居。
隨着定居者日長，人妖終又相遇。然石精修道，只吸天地靈氣，但不越界，便於人秋毫無犯。而虎兄虎弟統領衆妖，秉持父親留下“啖盡迷路奸邪，護送過往好人”的遺訓，不食好人，反仗義助人，故也一團和氣，反博得些美名。當地人稱其爲“虎神”，改原本尊佛的須彌院爲臥虎寺，日常參拜供奉，憑此倒也衣食無憂。
可天長日久，沒料到這虎弟卻漸漸心生嫉妒，他覺得兄長之所以能出盡風頭，不過是比自己早生幾年。但他當日只是心頭嫉妒，並無它想。
至此，八百里黃風嶺雖無神佛護佑，卻也從荒山變成了富饒地。石、虎、人、妖各自安生了百年。
忽一日，那黃風大聖又攜衆鼠妖歸來，黃風嶺又變得亂糟起來。
那虎弟擔心其取代“虎神”地位，少了供奉。就慫恿虎兄，言當年若不是他對父親置之不理，孫悟空就不會打死父親，虎兄受了鼓動，也不甘心屈就人下，於是二虎便去挑戰。
二虎戰黃風，原本也能打上一陣。可奈何這黃風大聖懷抱一顆佛頭，似是寶物，得其助力，呼風如刀，一柄三叉戟也比從前更兇猛，沒幾個回合，虎弟就受了重傷，危在旦夕，爲救弟弟性命，虎兄不得已下跪稱臣，那黃風大聖倒也不介懷，得知他們身世後，還授虎兄以先鋒之職。
報仇未果，親人卻先投了敵。得知哥哥做了先鋒，重傷醒轉後的虎弟聯想往事，更加氣憤。二虎大吵一番，虎弟負氣出走，決心修煉報仇。他在沙門村一處枯井下意外尋得一處洞天，自此潛心修煉，不再露面。
此後不久，沙國王又率領斯哈哩國殘衆鼠妖上嶺。原來，自舉國變妖后，千年古國成了災禍之地，國民逃竄，商旅繞行。沒了往日光輝，神佛也不再光顧。沙國王苦心經營也未好轉，四處流離。聽得黃風大聖重歸，趕忙攜王子、衆妖來投。
黃風大聖念及舊情，又見那當初與自己作對的大王子已經瘋癲，二王子雖然癡傻，卻勇力過人，便留他們在沙門村居住。安定妥當，沙國王將那瘋癲的沙大郎藏於谷內，更着鼠妖去尋那三郎，意圖有朝一日，東山再起。
這些斯哈哩國衆，原本都是人，可住在沙門村的人，卻都以爲他們是鼠妖，日日提防，時時恐懼。加之那沙國王化鼠後變成個蹉跎老鼠，衆人瞧不起，可他畢竟原本就是國王，對這些山野村夫也瞧不上，更毫無禮數可言。一來二去，終是鼠妖勢大，沙門村的人漸漸逃光了。此地和斯哈哩國一樣，最終又成了一個“鼠村”。
這些事，讓原本促成人妖共處，安享供奉的虎先鋒十分氣惱，外加他當初是爲救弟弟性命，迫不得已纔像黃風大聖稱臣，仇恨漸漸迷了心智，便處處和同爲鼠輩的沙國王作對，常常襲擊沙門村，以鼠爲食，又要沙國王定期敬獻，否則就將這些老鼠統統喫光。
若不是那癡傻的沙二郎堪堪還能抵擋，沙國王麾下一干鼠妖恐怕遲早葬身虎腹。沙國王曾幾次向黃風大聖告狀，可都被其一語搪塞。
卻說那黃風大聖自收了虎先鋒，納了沙國王，也有意重整山場。一日他來找石母，卻被看護的大石精領着衆石精攔在門外，他知此地已不復當年，自己成了外人，一時不悅，就要虎先鋒去剷除這些石精。
虎先鋒卻不想與這大石精爲敵，當年沒有黃風大聖，正是他們一同歷經艱辛，重塑山場，早有情誼，於是就找大石精商量：
“兄弟，能有今日，你我喫了不少苦頭，能幫我自會幫你。差事我已打點好了，你等只需退入谷內，專司鎮守那石敢當，也不用做甚惡事。我今日來尚且有話好說，若是明日，就得兵我想見了。你我雖有些本事，確實非那鼠妖對手，不如同做個先鋒，一切如故，有何不好”
此後虎先鋒進言，轉天黃風大聖封了那石精爲石先鋒，命其率羣石退守河谷。自那以後，石精們老實鎮守石敢當，再不問嶺中瑣事了。
封了虎先鋒，收了沙國王，沙二郎，又納了石先鋒，以石精爲峽谷屏障，這黃風嶺似乎又成了他的天下。
可這黃風大聖歸來後不再如往日快意恩仇，總有心事，卻不明言。
一日，他忽將衆妖將聚於一處，只道他準備閉關修煉，要開黃風大陣，讓衆人都搬到嶺上去住。又吩咐虎先鋒領着石先鋒，於嶺內修幾條沙道，各自以石門鎖住，兩個先鋒各持一個開門的祕符，若非天大的事，誰也不要擾他修煉。
安頓停當，黃風大聖便徑自抱着那顆佛頭去了。不日，黃風漫天，直刮的人眼迷心亂，皮散肉消。
黃風起，風颯颯，那黃風大聖再也沒有露面。可自黃風起，妖氣漸盛，多有鼠精，狸怪兼娃精、山鬼來投。那石先鋒日日守着石敢當，從不出來。而自黃風大聖閉關，弟弟也不見蹤影，虎先鋒就專注與那沙國王做對，不理瑣事。
頭目的各有各事，一衆妖失了管束，就去襲擾定風莊。莊人也曾派遣大巫來擋，可這些大巫此前還勇悍無匹，眼下卻似失了法力，被一個個上門的鼠妖殺了個精光。
自黃風起，定風莊內本就人心惶惶，先是孩子們傳說看見個愛唱歌的無頭僧，常在嶺中游蕩，又有傳言稱那原本助人爲善，傳授術法的百目真人，不知何故就躲在莊外，見人就殺。更有人說莊內夜裏總有鬼影，隔天莊中就有人消失不見。
後有膽大的村民調查發現，愛唱歌的無頭僧是真，見人就殺的百目道人也是真，唯有那莊中鬼影是假。這莊中近來屢有人失蹤，原來是受一個異鄉人誘拐。他爲救子，暗中去求沙門村下的虎弟，以莊民爲祭獻，誘人入井，終換得一綠皮葫蘆爲孩子療傷。
自古妖怪惹不起，活人誰怕誰。得知真相後，村民趁其出門，竟將他孩子活活打死。可誰知那異鄉人居然是個刀客，他回莊後看到兒子慘死，怒髮衝冠，拔刀殺了村裏所有人。此後瘋瘋癲癲消失於風沙之中。
又隔些日子，有膽大的過路商甲途徑此地，說見到那定風莊外，定風橋上，有一位妖怪守路，其人身虎面，自稱虎倀，手持一把長刀，專殺來往路人，再捧血肉拿去祭奠虎神。
邪魔歪道叢生，奇譚怪事四起，定風莊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有不甘心的，死後又化作些乾屍、骨怪，繼續害人。此地自沙門村之後，也終於凋敝。
八百里黃風嶺終又成了一片無人的荒山，一衆妖魔的樂園。
直到那天命人爲尋大聖遺物，打上山來，屠鼠村，殺沙國王父子，敗百目真人，又殺石先鋒、虎先鋒，闖定風莊，殺了虎倀、虎弟，一路打翻了天。期間雖也多有困擾，幸得那無頭僧人指教，傳其仙法。又遇一隻自稱黃袍員外的豬妖指路，夢迴斯哈哩國，偶得定風珠，最終才擊殺黃風大聖，平了此地百年的孽緣。
話說那黃風大聖一直抱在手裏的，原來正是他師傅靈吉菩薩的頭顱。其將大聖遺物藏於其中，打算一同煉化。黃風大聖死後，那無頭僧撿回頭顱，重又變幻爲靈吉菩薩模樣，感謝天命人救鏟妖除惡，救這黃風嶺於水火。
黃風嶺的故事到此結束。可話說那靈吉菩薩，當初即領如來法旨看押黃毛貂鼠，又有寶物定風珠，飛龍杖，緣何會讓那黃毛貂鼠四方逍遙，致使唐僧被捉？
而既已收服，百年之後，它又爲何會被自己的徒弟割去腦袋，化作一無頭僧，整日守在黃風嶺期盼天命人呢？
這些事，沒有真相。是非曲直都藏在人言裏，只能由觀者自解其味。
據那靈吉說：
大聖死後，六根不滅，散落世間，這賊鼠私下尋得一個，但修爲不夠難以煉化，於是生了歹心，我不慎中他暗算，連頭顱也被割了去，做了存放根器修煉邪法的容器，連帶黃風嶺生靈塗炭，我只罪也。
而那沙國王所言，當年作亂斯哈哩國的巨蟲，背上附着的正是靈吉菩薩的頭顱。
虎先鋒說，大王最恨這鳥人，說是拜師，我倒尋思是求個庇護，神佛哪有垂憐，不過各取所需。
沙二郎最簡單，大王，不壞，大鳥，活該。
而黃風大聖對此只有一句話
“災人這，人必反災災之。不是我，也會有別人”。
又說那日黃風大聖閉關前於衆妖言：
“我既拿了師傅最寶貝的東西，定能煉化那玩意。從今日起，我需閉關修行。天上那些老東西說是安排好了，還是多留一手爲妙。”
說書人在此亦有一言：
那靈吉半身是鳥，原本就不屬西天，佛頭是他最寶貝的東西，也是他以道身修佛法的象徵。
而那偷燈油的老鼠，身在靈山，受了點化，卻不參佛法，只想化個道士，找一處道場修禪。
那佛祖高高在上，知他們本領相通，各有所求，於是着一個看守羈押，一個隱性歸山。這二人本就相識，自來了人間，果然各行其事，也就睜眼閉眼。
可誰料想，一段小小因緣，卻結下了百年積怨。
不屬西天的菩薩，意求成佛，見那斯哈哩國褻瀆佛教，於是出手懲戒。
逃出靈山的老鼠，心向道法，見那佛頭大蟲仗勢欺人，於是仗義行俠。
又有那黃風嶺上，山精修道成精，菩薩看不過眼，又降懲罰。
巧遇那黃毛貂鼠，想起往事，意氣難消，搗毀佛頭，以己爲尊。
待到唐僧師徒來，一個是妖爲難悟空，一個是佛拯救唐僧，自此修成一難，佛祖運籌帷幄，大家功德圓滿。
這本是他們的使命，既然事畢，本應自此安生。可因果循環，那蟲患佛災，終成心結。
百年之後，那高高在上的佛祖，遙遙當空的天庭，又降下使命。大世界輪轉，小世界又何能逃脫？不論妖，還是佛，誰都無法抗拒。
然心結既以種下，老鼠也想逆天改命。往事歷歷在目，黃風大聖再不信那佛祖，再不信這天庭。遂接了使命，拿了大聖根器，卻偷偷砍了靈吉腦袋，脫了束縛，跑回黃風嶺。
這老鼠或許以爲，如果機緣巧合，容他煉化了大聖根器，就真的可以於命相爭。
可他怎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天庭也有人運籌帷幄，遣黃袍員外來迎，以定風珠相贈，靜候天命人取回根器，爲了更大的謀劃。
命既註定，待老鼠身死，靈吉還是菩薩，猴子還是英雄。
正所謂：
信佛信道本無性，是善是惡憑嘴說。
頑石只想求太平，貓鼠也要修正果。
是佛是妖一線隔，念隨心動莫奈何。
黃金國裏終無金，定風莊內風沙過。
人來妖往匆匆客，天命輪迴終不破。
八百里黃風嶺，是無奈，是宿命，善惡無端，意在言外，是非因果皆由列位判斷。預知那天命人又行到何處，又是何種故事，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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