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已经在很多媒体上看到过很多讨论这个话题的内容,其实从日常生活中的普通词汇被污染成负面且带有强攻击性的网络流行语,以及所谓的“抽象用语”形成一定规模时,相关的讨论就一直在陆续出现。
本文将简单聊聊我个人的一些看法,希望各位能够从中发现更多观察此类事务的角度,有可能的话也减少参与网上无意义的争吵和骂战,节省自己的时间、精力和认知成本。
一、线上公共场所的“伪交流”
线上的所谓“公共场所”基本上是指那些具有社交功能的大型平台,例如微博、贴吧、B站、知乎,当然还有stage、NGA、天涯等论坛。在PC互联网时期,很多网民一方面会在这些网络公共场所翻看内容打发时间,另一方面这些平台确实也起到了真实的“交流”作用——网民可以相对较为坦诚地提出问题,其他网民分别给出自己的答案,同时也会对他人的发言进行评论。当年一个主流《魔兽争霸3》论坛“war3cn”甚至有一条“回复中不能简单地表示支持或反对,应说明支持或反对的理由”这样的版规,让当时讨论的氛围变得更加友好且具有深度。
但后来到了移动互联时代,随着整个社会环境的更迭可以观察到,线上公共场所很少出现之前那种“真正的交流”,而“伪交流”的占比似乎越来越高。关于“伪交流”这点,我觉得可以从两个部分来看。
第一个部分,交流的真实对象。目前在互联网公共场所,有一种现象是较为普遍的——如果有网友发布了具有一定争议性的内容,或者是在对于某个话题的讨论中几名网友出现了意见分歧,那么便会有人带头对他人所表达的意思进行歪曲,可能有人会认为是“滑坡谬误”、“稻草人谬误”之流,但实际上的水平甚至比这两类谬误还要低级,比如“稻草人谬误”至少是一种回击论敌的手段,但目前互联网上不少低质量的骂战并不是对“论敌”进行回击。
那么,如果他们回复的实际对象并不是“论敌”,又是谁呢?我的观点是,很多低质量网络骂战中网民的回复对象其实是“观众”,也就是看到自己发言的其他网民,他们的发言目的仅仅在于向观众展示自己的所谓“正确性”,或者是调动观众的情绪,让他们站在支持自己的立场上。
比如去年的时候有一篇文章,讲的是基于当时的经济与社会状况对网易、腾讯等大厂的未来动向进行预测。全文的基调都是认为未来国内几个大厂将会面对很多不利因素,很多所谓的“转型”也都是被迫为之,唱衰的姿态是很明显的。但文章评论区却有大量留言认为文章是在为这些大厂说好话,仿佛很多网友根本没有进行阅读,仅仅是看了标题和配图,大概率连副标题和加粗字体都没看。
这种内容与评论强烈的割裂感我在很多平台都感受过,比如明明讨论的是某个英雄/职业的游戏技巧,但评论却歪成了“谁才是最精通这个英雄/职业的玩家”;明明是游戏复盘或者游戏比赛的视频,但评论区变成了与之完全无关的阴阳怪气或乱七八糟的梗集合。
我想这种类型的状况其中大部分都属于“交流对象”的转变,按照传统理解,不管是“讨论”还是“评论”,目标都是非常具体的——“我与李四讨论某个问题”“我对某篇文章/某个节目/某座雕塑进行评论”,但如今互联网上的“讨论”与“评论”目标不再具体,部分网友只在乎对旁观者去输出自己的观点或情绪,并不在乎对方要表达的真实意思是什么。所以在网络公共场所认真看过他人言论,理解其所要表达意涵的越来越少,同时在发言时候愿意不展示推导、思考过程,只输出结果或者情绪(如“真的搞笑”)的越来越多,能就事论事,厘清讨论轨道的氛围离我们越来越远,这一切也就可以理解了。
第二个部分,线上交流的常见真实目的。前面我们讨论了“交流的真实对象”,现在需要弄清的是,人们希望通过那些“真实交流对象”得到什么,当然这里特指那种“低质量交流”,甚至连现实中我们都会遭遇很多“低质量交流”,其实也能够感觉到,无论线上还是线下低质量交流都有着非常相近的本质。
先要明确的一点是,这里所说的“低质量交流”并非是指那种“单纯以娱乐、放松为目的的交流”,相反如果一次交流确实可以达到娱乐、放松的效果,那确实是有益身心,像是我心情不太好的时候会和熟悉的朋友玩歌词接龙来进行缓解。本文涉及的“低质量交流”大致包括了以下的三个类别。
首先是“单纯的观点保卫战”。一些时候我们和他人表面上是在讨论某个话题,但实际上双方或其中一方关注的焦点已经不是分析问题、讨论问题、解决问题,也不在意有效信息的输出或者是从他人发言中抓取有效信息。焦点仅仅在于“对自己观点的捍卫”而已,“求同存异”和“相互学习”的原则被抛诸脑后,对事物的全盘肯定/全盘否定、诡辩和撒泼打滚甚至爆粗口、玩烂梗复读等行为大概率会出现,参与交流的各方甚至是不发言的旁观者都难以从中有所得,可能情绪余波还会影响工作/学习、生活或者娱乐(比如玩游戏的时候心态被影响)上的状态,此外还浪费了不必要的时间、精力以及认知成本。
至于为什么各个年龄层次,不同地区不同文化的很多网民都会很容易落入“观点保卫战”的状态,其中的原因在文章的后面咱们再做讨论。
其次,纯粹的自我炫耀。这部分相信很多朋友都有切身体会,互联网上很多现象也都是此类低质交流的具体表现,例如“XXX平均水平”,“XX人均水平”,“XX网友平均收入/学历”,“弹幕人均段位”,“评论区人均绝活哥”等等。
“纯粹的”自我炫耀大多数时候不会向外界输出任何有价值的、可供参考的信息,仅仅是对自己所取得的成就进行展示。网络上经常有人提及的“凡尔赛”基本都属于此类,比如“这赛季基本摆烂没怎么玩,勉强混了个大师”,“独狼弱势职业休闲玩家伪装赛季集合石勉强混了个3000分”等等。
可能你会觉得,虽然有人在发表言论的时候会以自我炫耀的形式开头,但内容整体看完会有所得,其中也包含很多有价值的信息。对于这点其实我有2个考量:
- 一些人可能并不是想要进行“纯粹”的自我炫耀,主次上很明确,自我炫耀为辅,输出信息为主;
- 带有“自我炫耀”成分的知识分享可能会存在一定的问题,所以适度借鉴可以,但需要谨慎对待。(这部分后续还会有讨论)
第三,寻找群体认同。一部分网友在线上公共场所发表与话题基本无关的言论,还有一种可能是在寻找所谓的群体认同。比如一个视频在一本正经地讲A游戏的技巧,但评论区却出现了网友玩B游戏的梗,于是在那层楼中楼里可能会聚集一些被那个梗吸引的网友,当然具体是对该网友表示赞同还是抨击具体就要看B游戏的口碑、群众基础以及梗本身的出圈程度了,毕竟那种“只懂梗的云玩家”目前也有了相当的数量。
至少根据马斯洛的理论,人确实有“被爱、得到归属感、受尊重”等方面的需求,靠这部分理论来对“寻找群体认同”的行为进行解释我想是可以的。但问题在于,这样的交流实际质量非常低,并没有对外输出具有价值的信息,同时也不能让多数人感到心情愉悦,相反旁观者可能会产生反感的情绪,毕竟聊无关话题,某个圈子的人自娱自乐一方面会让人产生讨论氛围的割裂感;另一方面确实也占用了网络的公共资源。
那么,相对于“低质量交流”来说,“高质量交流”应具备哪些因素呢?其实这类话题有很多人都曾经讨论过,我在此就补充3点容易遭到忽略的。
首先,参与话题讨论的双方(或者是多方)应尽量做到“平等”,也可以理解为没有人主观上想去刻意制造“不平等”。这点在《邹忌讽齐王纳谏》里就说得很清楚了:“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由于邹忌的妻偏爱他,妾畏惧他,客人有求于他,所以说的话都不是实话,在这段话当中,邹忌与妻、妾、客三者的关系就是不平等的。
也可以从另外的角度来进行理解——假设一个人希望他人与自己的地位不平等,希望他人能够“仰视自己”,那么基本上也只会让他人说违心的话。所以无论线上还是线下,如果有人在交流的时候想去制造不平等,那要么会爆发冲突,要么就是大家开始讲假话、套话。如果“实话实说”不能做到的话,那交流的质量必然会下降,现实中如果因为意见不和掀一次桌子,后续也基本听不到真诚的建议了。
此外,如果有人想通过发言来进行“自我炫耀”,那么基本上会想办法对他人进行贬低,然后将自己的言论整理成一副“居高临下、降维打击”的样子(诸如“还是没说到点子上,你们这么想格局就太小了,建议你去看看XXX的《XXXX》”这样的言辞,各种歧视链自然也包括了自我炫耀的成分)。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此的“加工”是否会影响到信息、知识的准确性与合理性?发言者是否可以做到“理性、客观”?这便是上文所提到的“带有“自我炫耀”成分的知识分享可能会存在一定问题”。
所以“高质量交流”需要满足的第一点就是“没人主观上想去制造不平等”。
其次,在高质量的交流中,各方应尽可能展示自己的思考、推导过程。如果只是说一个简单的结论,那么很可能给交流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 他人可能会单独要求展示结论的思考、推导过程,形成网络资源、篇幅的浪费。
- 他人可能会仅仅因为对结论持反对意见而对发言持全面否定的态度,错过展开深入讨论的机会,甚至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这里补充一下,如果展示了推导、思考过程的话,他人就可以相对清晰地知道自己和发言者是在哪个步骤上出现了分歧,从而更加准确高效地交换意见,比如《英雄联盟》玩家在讨论“阿卡丽”神话装备选择的时候,单纯只说“应该选择火箭腰带/峡谷制造者”可能也只会招来赞同/反对的声音,但如果把“为什么这么选”的思考过程讲出来的话,别的网友可能会展开更多有价值的讨论,比如“什么样的搭配是刺杀对面后排的打法,追求高爆发;什么样的搭配追求的是持续作战能力,看情况去做不同选择”,达到求同存异的效果。
即便不认可他人的结论,我们依然有可能从相应的推导、思考过程中收获一些启发,学到东西。
最后,高质量的交流一方面不应该主动替别人做决定,同时也不要请别人为自己做决定。
- “买XX股票,绝对是稳赚的!”
- “麻烦推荐给我一只股票!”
- “这个职业天赋必须这么点!”
- “麻烦给我来个天赋图抄一下!”
类似这样的言论我认为是高质量交流当中应该避免出现的,原因在于“请别人为自己做决定”包含了“让别人承担一部分责任”的意思;“主动替别人做决定”包含了“主动去承担一部分责任”的意思。(当然我知道,很多人在发言的时候完全没有要承担责任的意思)
这样的交流可能会导致两个状况:
- 迫于责任的压力发言者会变得过于谨慎,从而没法实话实说;
- 发言中的某一方既不想做深入的思考,又妄图得到某种好处,还不想承担责任。
以“麻烦推荐给我一只股票”这句话为例,发言者:
- 并不想收集信息、整合信息、思考后做出判断;
- 想要把风险责任抛一部分给别人;
- 想要在满足上面2个条件的前提下还能得知正确的决策
如果交流的参与者中有一个或几个这样的人,那么交流的总体质量大概率会被拉低。
在这里有几点需要进行说明:
- 并不是说所谓“高质量交流”在任何场景下都优于“低质量交流”,一些明显需要欢乐氛围的时间、地点确实需要“低质量交流”来进行填充,作为“人情世故”的一种支撑。(如配合他人的自我炫耀)
- “高质量交流”并不需要经常进行。因为从上文中可以看到,我所说的“高质量交流”其实挺累人的,如果这种交流占比更高的话,那咱们活得可能会比较累,生活还是应该轻松一点好。
在讨论过“线上交流的对象”和“线上交流的目的”两部分之后,这或许能让我们解释一部分“急、孝、典”以及近年来网络环境变化背后的原因,比如“部分网友需要借助一些词汇来建立起‘居高临下’的氛围”,或者是“部分网友需要借助一些词汇来让旁观者感到自己论敌的无力和窘迫”,“借助一些词汇来让自己的观点看起来占据上风甚至是立于不败之地”等等(无论是急、孝、典当中的哪一个字,都是在营造“居高临下”的语境,且毫无疑问也是在引导路人轻视论敌)。但实际上我们并不能满足于此,“急、孝、典”和这些年网络环境的变更也是一个非常大的议题,即便是全篇文章也只是冰山一角的讨论。
下面我们把目光放到互联网上的各种“圈子”上去,简单聊聊“圈子”所造成的一些影响。
二、互联网趣缘群体的杂乱
互联网与现实世界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大部分形成于其中的所谓“圈子”都可以归为“趣缘群体”,依托是“共同的兴趣爱好”;反观现实中除了“趣缘”之外还存在依托“血缘、地缘”等条件形成的圈子。那么从中比较容易就可以观察到以下4点。
第一,如今线上大多数所谓“趣缘群体”的“门槛”很低。现实中的趣缘群体可能会有一些基本要求,比如某个业余滑板俱乐部需要你真的会玩滑板才能加入;区域性的《魔兽争霸3》业余战队可能需要你BN战网达到一定级别,甚至还会要求一定的胜率才能加入。但互联网上的趣缘群体很少有类似门槛,一方面是非官方组织在线上即便提出了门槛要求也有造假的空间(比如P图、借号、找代打等等),不像线下那样容易验证;另一方面门槛的加入可能会让人有被划分阶层的感觉,大多数人本身是反感这点的(他们可能会想要行使为他人划分阶层的权力,但这两者并不冲突);最后,设置门槛可能会违背当代主流的互联网游戏规则——流量为王。也许2014-2015的时候Chiphell还能作为“网络社区运营的正面典型例子”出现在各个科技网站,但后续很显然无论什么规模的企业都鲜有其模仿者,此外Chiphell自身的融资情况也一直没有什么起色,如果有人说“也许Chiphell本身就对投融资没兴趣呢?”那只能更加说明它根本不适合作为传统互联网企业的参考对象了。
综上,融入线上趣缘群体的门槛很低且以后会越来越低,这点大概是成立的。对普通网友来说这样可以让他们有更多打发时间的去处,对平台和想要经营私域的人来说流量自然越多越好,所以即便是要抱怨“云玩家、云观众”的种种不好,后续也只能接受“云玩家、云观众”以后会越来越多的事实。
也正是因为这些年“云玩家、云观众”等被“趣缘群体中的核心用户”认为“质量较低”的参与者(一些地方可能会被YLG之类的缩写形容)越来越多,所以多数趣缘群体的质量也就相应下滑,线上的讨论更加注重“效率与宣泄”(“伸手党”和“暴躁老哥”),“深度”成为了被舍弃的部分。导致的结果就是多数人不再愿意结合具体的前提条件和场景去理解问题,更倾向于通过简单的语言符号来识别各方的立场,进而将所见到的所有言论与情感都粗暴地打上标签。像是分析某国内大厂未来动向的文章,只要没有明牌唱衰,那就可能被贴上“大厂水军”的标签。
第二,体量很大的趣缘群体基本上难以避免“群体盲思”。主要原因在于,通常一个群体为避免陷入群体盲思会采用的手段是专门设置“异议提出者”或者“批评者”之类的职责,但由于线上趣缘群体属于松散、非官方、不严谨的民间团体,所以有2个问题基本上无法解决:
- 没有明确、可以服众的标准来界定“找茬”与“批评”;
- 没有明确、可以服众的标准来确定“批评者”的担任条件(资格)
“自我监督和自我批评、修正”违背人的本性,同时别的预防手段难以真正落地,所以互联网上的各趣缘群体在达到一定体量后基本会不可避免地陷入群体盲思之中。这大概也可以视为“饭圈化”如今在多个领域都有渗透的原因之一。
第三,紧接着上一点,由于群体盲思不可避免,再加上低门槛导致趣缘群体内部人员素质的参差不齐,所以趣缘群体内部容易出现“割裂”的状况。甚至我个人有个或许不太适合说出来的想法——随着吸纳人数的上升,趣缘群体内部发生“割裂”几乎无法避免。
开始陷入群体盲思,加上内部人员素质参差不齐,这就会导致当一部分人在圈子里自我陶醉时,另一部分眼界更广、思考角度更多的人开始发挥“批评、修正”的作用,但很遗憾由于之前所提到的“没有明确的标准来确定批评者的担任条件,也没有明确的标准来界定‘批评’和‘找茬’”,裂痕便由此产生,像是一把勺子开始往某个方向弯曲,有人想把勺子“掰正”,但一用力勺子断了。
在发生割裂以后,根据原来群体成员的立场、价值观、阅历、知识量等综合因素会形成新的群体与圈层,且新的群体与圈层往往还不止一个。身处其中的网民对待不同群体与圈层的态度我认为可以参考萨林斯在《石器时代经济学》里的观点,简单总结就是——在不走出同一个大的趣缘群体范围的前提下,对待与自己共性越多的人会越友善,对待与自己共性越少的人就会越消极。用游戏来举例的话就是,某款竞技游戏A队有5名队员,其中李四的个人粉之间相处是最友善的,对待其他队员的粉丝会稍微消极一点,然后对其他队伍的粉丝态度会更消极一点。
第四,多重趣缘群体身份的叠加。有时在某个趣缘社群发生冲突的网友,其冲突的原因可能是其他兴趣爱好上的矛盾。举例来说,《英雄联盟》社群里的两名网友,可能会因为其中一人的ID侮辱了某位足球运动员而在社群里展开骂战,足球相关的矛盾却爆发在了《英雄联盟》这边。
必须承认的是,当代网民确实会比以前拥有更多的趣缘身份,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网民之间发生冲突的几率更高(多个趣缘身份之间只要有一个存在矛盾,那么就有发生冲突的可能),而趣缘身份容易叠加的原因,我认为有下面的几条:
- 加入趣缘群体(或者说“获得趣缘身份”)的门槛极低,这在上文中说过。
- 算法和传播资源对网民的选择其实做出了一定的限制。比如在视频网站看某款二次元手游的视频,那么算法推荐出来的也基本是带“二次元”标签的游戏视频,于是二次元游戏A的玩家就有可能在后续加入二次元游戏B和C的圈子,成为趣缘群体中的一员;另外,在宣发上投入重金确实也能提升他人成为趣缘群体一员的概率,比如大厂王牌游戏的宣发投入大于小厂产品,同时由于知名的产品更容易获得流量,所以也不会缺少依附于知名产品的自媒体。因此网民受影响成为该游戏玩家的概率便会更高,在算法和宣发的影响下,多种趣缘身份的重叠也就完全在情理之中了。
- 最后是上一条的延展,由于一部分人会因算法与宣发成为某些趣缘群体中的一员,而大多数人又是社会动物,所以会受到他人的影响,也就是所谓的“口碑传播”以及“人情传播”。
由于人每天的时间、精力和认知成本都有限,所以在有了多重趣缘身份之后也容易像第一点里提到的那样在线上交流中舍弃“深度”,“倾向于去通过简单的语言符号来识别各方的立场,进而将所见到的所有言论与情感都粗暴地打上标签”。
以上4点与“急、孝、典”代表的网络氛围间的关系也就不难看出了:
- 从第1点和第4点来看,网民由于相关兴趣爱好的知识量和个人素养参差不齐,再加上每天有限的时间、精力和认知成本,会倾向于将线上交流的“深度”舍弃,更看重“效率与宣泄”;算法和宣发推广对所有人兴趣的影响与引导,让很多网民的趣缘身份产生重叠,所以爆发矛盾的可能性较高。
- 从第二点来看,由于大多数趣缘群体都必然走向群体盲思,所以很难理性地看待来自外界的质疑,导致的结果就是对其使用极具攻击性的言辞,“急、孝、典”便是代表。
- 从第三点来看,走向群体盲思的趣缘群体内部会有人发出不同的声音想起到“批评、修正”的作用,但此类行为可能反而会造成群体内部的割裂,割裂后的新群体大概率会采取更消极的行为对待彼此,其中自然包括含“急、孝、典”在内的网络骂战。
但即便加上“趣缘群体”(圈子)这个角度之后还是会发现有很多无法解释清楚的东西,所以接下来我们要讨论一下“网络代沟”的问题。
三、不同代际网民间的代沟
如果仅仅是简单地以出生年代来对网民进行标签化的分析,甚至只有结论没有过程(就像一些媒体的文章说“80后一般XXX”,“90后一般XXX”),那确实聊“代沟”是一件没太大意义的事情。
最近的这20多年确实有几点比较特殊值得拿出来讨论,并且复旦大学的余亮先生在《文化纵横》杂志2021年10月号上的那篇文章也有过深入讨论,其中部分观点我是认同的。
首先来看所谓的“新生代”(很多媒体、自媒体眼中他们基本出生于1998年之后)如果在阅读的时候感到有冒犯的话,在此先给各位道个歉吧。
“新生代”网民有下列3个比较重要的特征:
- 从有记忆时就开始经历国内的“经济奇迹”时代,也可以说国内的经济奇迹伴随了他们的成长。
- “新生代”网民以学生和刚踏入社会的青年居多。
- 初次“触网”大多是在2010年以后。
作为对比,再来看看年龄普遍较大的,“传统”网民的3个重要特征:
- 经历过“经济奇迹”开始之前的岁月,虽然“经济奇迹”也占据了其人生当中较长的一部分,但并没有贯穿始终。
- 踏入社会、参与工作的时间较长,还需要面对“421”结构家庭(夫妻+1个孩子+4位老人),工作单位竞争,2017下半年开始的“环境降温”等多方面的压力。
- 不少人在90年代末,二十一世纪初就开始接触互联网。
这几点区别常常可以点燃不同代际网民间的冲突,比如生长于“经济奇迹”中的一代容易对未来做出过于乐观的预估,同时他们还尚未体会太多来自家庭、工作、事业等方面的多重压力,导致难以做到换位思考;同理,年龄稍长的网民可能会受到过去摸索期一些事件的影响而产生某种“后怕”,社会的洗涤以及来自物质生活的压力也可能会让他们蔑视新生代的“理想主义”。此外,90年代末21世纪初的网络文化和2010年之后的网络文化相比确实大相径庭,有差异的地方就容易起矛盾,这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假如两边只有矛盾而缺乏能够互相伤害的兵器,那互联网氛围多半并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别人拿吹泡泡枪对你“开火”不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在“骂战”里想伤害到别人,那么前提是对方可以理解言辞的意涵,一个地球人和一个外星人即便有天大的矛盾,假设语言不通的话,地球人骂得再难听也不会对外星人产生任何伤害。
所以回到余亮先生的文章,我们又可以看到不同代际网民身上也有诸多的相同点,比如下面这些:
- 以独生子女为主,且从小就注重竞争意识的培养。
- 会在网络上表现出后现代的戏谑趣味。
- 会在网络上表现出“躲避崇高”的行为。
- 会在网络上做出满足某种“政治正确”的行为。
- 内心普遍脆弱且焦虑。
这是多代网民的共同特点,甚至是普遍特点。这些共同点让不同代际的网民之间也有了可以相互理解的表达方式,包括但不限于:
- 数位绘图、P图
- 歌词创作/改编
- 模因污染
正是因为不同代际网民之间有多处相同相似,但在某些方面却难以相互理解、相互认同,又具备彼此能够理解的表达方式,所以在矛盾爆发的时候,他们的碰撞会显得格外激烈。“急、孝、典”虽然简短,但其中有一部分目的是“用尽量简短的话语封死对方回应的空间”,基本不想给论敌留有任何余地。
简单来说,所谓“代沟”并不一定仅仅存在于不同年代的人中间,不同的人群行动、思考的依据和基准不同的话,也会产生一种“有代沟”的状态,除此之外不同的人群之间又存在着可以将之进行联结的某种共同象征符号,这二者的同时存在才催生了当下矛盾丛生,冲突激烈的网络社交环境。
这部分讨论的“代际矛盾”可以认为是“从成长和阅历的角度寻找引起不同代际网民矛盾的原因”。既然聊了“成长”,那就还需要在当今社会的角度进行一些补充,“急、孝、典”等富有攻击性的网络用语与之必然会存在一定的关系。
四、网络与社会环境
在这部分首先想说的是,我认为所谓“灵魂碰撞”级别的交流基本只有线下面对面才可以做到,交流的过程中除了语言之外,神态、肢体动作和语气甚至对方的着装都可以传递不少信息。参与交谈的所有人不仅会受到更多礼仪规则的约束,同时由于“响应时间”更加有限,所以面对面谈话的真实性相对会更高,比如当面提出的问题对方完全没有临时使用搜索引擎的机会,基本只能承认自己并不了解,此外也没有时间斟酌出所谓“滴水不漏的完美答复”。不太准确地归纳也许是这样——高质量的面对面交流需要参与对话的各方依托自己的阅历、知识量和心理素质来进行展开。
与“面对面的交流”相比,严肃认真态度下的写作则反映了人的“深度思考”。需要说明的是,这样的态度并不代表作品本身也是严肃认真的,比如一名作家在撰写喜剧剧本的时候同样会处在此种状态之下。无论作品的受众是谁,即便是仅供自己阅读的私人作品,作者不仅要掌握撰文所需用到的知识点,同时还要将这些知识点梳理成有条理的序列,再用便于理解的语言表达出来,可能还会加入一定数量的例子来辅助解释说明。
但是目前的互联网环境是怎样的呢?似乎既不追求真正“灵魂间的碰撞”,也不追求个人的“深度思考”。移动时代互联网的普及,视频、短视频的起势,游戏成为“触网”的一大入口,从这些当中可以观察到很多人希望在网上体验:
- 单纯的快感
- 情绪的宣泄
这里简单解释一下“快感”。如果说过去的人更容易受到“欲望”(在这里“欲望”一词并没有贬义成分)支配,那么这几年短视频的起势我们就应该察觉到数字时代“快感”正逐步代替“欲望”。“快感”和“欲望”二者最大的区别在于,“欲望”是以设定了明确的目标为前提(例如“想听Smile DK的《Butterfly》”),同时“欲望”能刺激人产生针对性的计划和行动:
想听Smile DK的《Butterfly》→了解哪些软件/网站有版权→打开对应软件/网站进行搜索→找到想听的版本播放
但“快感”并不需要设定明确的目标,例如某人在短视频软件上刷到一首迪斯科舞曲,听到这首舞曲便产生了快感。也正是因为缺乏明确的目标,所以“快感”也就无法刺激人去做出太多有意义的计划和行动——只需要不断重复“刷短视频”的动作,刷到能让自己产生快感的就停下享受,不需要搜索,也不需要知道歌名和演唱者。
正是由于如今互联网环境中很多人对“欲望”的追求越来越少,对“快感”的追求越来越多,所以导致“复读”、“扣帽子”和“公式化的骂人套路”越来越多。如果是建立在“欲望”之上的对话,那么无论目的是“证明自己言论的正确”还是“证明对方言论的错误”,至少应该在不断章取义的前提下找寻对方有错的文本证据,说明错误的缘由,并且提出自认为正确的观点,以及为什么正确(“计划”和“行动”都有)。以之前提到的“没说到点子上”为开头的评论为例,如果是“欲望”驱动的话那么就应该指出:
- 哪些地方没说到点子上?
- 没说到点子上的原因是什么?
- 我对这个问题的观点是什么?
- 为什么我的观点就说在点子上了?
但这样的网民又有多少呢?我想各位心里都有数。
于是很显然,“急、孝、典”的出现是必然,即便不是“急、孝、典”也会有其它类似替代品。
另外,余亮先生的那篇文章还提到一点,那就是——“当代网民已经习惯消费主义的心灵,因得不到消费主义满足会产生挫败感。”结合诺曼布朗在《生与死的对抗》里对“城市”的分析(从城市出现之后,金钱就逐渐成为了人们新的信仰),我自己的推导是——当代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主动把原本不可度量的人生价值量化、数字化,基本上完全压缩到了货币上面;换句话说,现在一个人的人生价值已经可以用货币进行度量,且多数人也接受这一点。
这样确实可以解释很多线上和线下的现象,比如因收入和家庭资产而产生的歧视现象;公开晒自己的物质生活;发生网络骂战的时候攻击对方的生活状态(生活不如意,工作收入低);臆测他人收入等等,类似的这些点美国经济学家凡勃仑在《有闲阶级论》中有详细的论述,在此就不做过多展开了。
可以说,我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一直相信这样的解释,包括诸如“学历歧视与学历炫耀”以及“明牌自己大厂员工的身份”等行为我也简单地认为是在“表现出自己的财富获取潜力”。但后来又感到似乎缺少了某些重要的东西,包括余亮先生文章里所说的“因得不到消费主义满足会产生挫败感”,部分现象可能无法解释,或者说不能完全解释。
后来才想起了一点,缺少的另一半应该是“人对于权力的追求”。《石器时代经济学》里提到了印第安原始部落“夸富宴”的案例——在流通货币尚未出现的年代,原始部落的酋长通过“夸富宴”这种将物资一散而尽的仪式来换取自己在宾客中的声望,声望有助于维持酋长统治的延续。这就是“对权力的追求”。
同时回想起在2016年左右看到过一份问卷调查,调查对象是中关村各个创业咖啡的创业者,内容是“创业路上希望实现的事情”,得票最多的自然是“融资顺利”,但排在第二的是“公开讲述自己的创业心得”。从中也可以看到“金钱”和“权力”两者都是非常重要的追逐目标。
在这里要说明的是,我并没有对余亮先生那篇文章有任何的不满,我能想到的东西他一定也能想到。所以要么就是我的这个考量本身存在问题,要么就是关于“渴求权力”的部分以他的身份不便公开讨论。
所以换个角度来看很多事情解释起来也就比单纯采用上面那种思路更合理了。比如“明牌自己的大厂身份”或者是“晒出自己某个大厂的工作证”,“晒出自己的名校身份”等等行为,在某些场景下确实是“对自身未来财富获取潜力的展示”;但在另外一些场景下可能并没有这方面的意图,单纯只是为了控制话语权而已,无论“大厂”还是“名校”的身份都可以作为一种背书来支撑自己的言论,让别人产生信任。
很多以“贬低”为主要发言内容的网民,他们的行为一方面没有直接展示自己的物质生活和财富状况,另一方面似乎没有刻意去展示自己的财富获取潜力,但从“追求权力”的角度上可以解释为——通过对大众文化指指点点来将自己的品味/思想放到一个制高点,然后想以此来获取操控话语权的乐趣。此类例子我想各位在不同领域都应该见过,比如很刻意地去贬低受欢迎的游戏、歌曲、小说、动画等等。很显然的是,相对于“赞美”,“贬低”更加能给人操控、支配话语权的感觉,所以网络上“赞美”和“贬低”哪种声音会更多也就显而易见了。同时,这甚至可以解释为什么线上公共场所很多话题的讨论有时会朝“郑智”的方向转进——将一些原本轻松的话题朝着“郑智、金融”去转进,一方面能完成自我炫耀,另一方面主观上也容易感到自己对话语权占据主导地位。
在类似这样的场景下,“急、孝、典”看起来很适合作为“先发制人”的一种措辞,由于其简短(导致反驳成本不对等,有人会觉得用较长篇幅的文字进行回击并不值得)和难以有效反驳的特点可能会在用出之后论敌直接偃旗息鼓;同时也有不错的辅助作用,比如把“急、孝、典”放在自己话语的开头部分,这不仅可以表现出自己居高临下的姿态,同时还能引导旁观者去对论敌产生偏见,和“别急着认.爹”、流汗黄豆等有异曲同工的效果。
后续随着时间的推移,相信还会看到更多被污染的模因和普通词汇,更多具有攻击性的语言。如果本文所言成立的话,那么整个互联网的环境氛围越来越差在我们有生之年基本上是必然的事情,再强的组织、机构都难以通过常规手段将之逆转。(一方面人的攻击性不会消失,属于人从原始时代就存在的本能,也可以用精神分析学“死亡本能”的部分来解释;另一方面模因、普通词汇被污染之后有极快的传播速度,这点是常规手段无法取缔的,“伞.兵”就是近期的一个例子)
补充:上文并不代表本人对“用货币度量人生价值”和“对权力的极度追求”的态度与立场,我既能够理解这两种处事态度,同时也不会反对。
五、收尾
由于我自己并不是专门做这方面研究的人士,文章也仅仅是一篇用业余时间写出来的闲聊而已,所以除了缺乏详尽、科学的问卷和调查数据之外,参考的文献与专业书籍在数量上也非常有限。同时由于有本职工作要做缺少充足的时间,所以思考问题的广度和深度必然存在缺陷,甚至在一些地方我笨拙的语言可能无法将自己的意思表述清楚,还望各位多多包容。
表面上看本文篇幅不算太短,但实际上很多问题都没有能够做更加深入的讨论,比如提到了“模因、普通词汇被污染之后有极快的传播速度”但却没有能够阐述原因;“趣缘群体”的那个部分还有很多地方没能讲得更深入。
归根到底还是我自己的问题,没法把这个问题全方位展开并做一个良好的剖析。但如果各位在看完文章之后能收获一些启发,哪怕将之视为反面教材我觉得也挺好的。
最后说点自己的希望吧。
希望网民群体之间的各种割裂不会延烧到线下;希望日后上网不用去担心自己的发言被他人做过度转进和发散;希望即便不频繁使用各种术语和缩写,简简单单“说人话”也能有尊严地上网;希望以后线上的恩怨永远不会波及现实,“人肉”的阴影能被驱散。
虽然我们都知道这实现这一切的概率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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