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你就直接帶她去食堂了?!”老錢在寢室裏大喊大叫。
“嗯,一人一碗熱乎的餛飩,還是我請的客!”我被幾個怨念的室友看得發毛,小聲辯解。
“沒出息,太沒出息了。”老錢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車站外面好幾家老鋪子,我在去的路上就給你們推薦過,邵記麪館、侯記油餅、胡氏腸粉、阿祥包子鋪——我還喫過那兒的灌湯小籠包,味道真的鮮。總之你隨便選一家都能刷爆學妹好感,怎麼把人家帶學校食堂去了?”
“最近剛買資料,手頭緊得很,哪請得起這些。你不是也接到人了嗎?自己帶人家去老鋪子。”
“去,我肯定帶人家去啊!但我接的那位哪裏是小學妹,塊頭比我還大,跟坦克似的。在麪館裏對方壓根沒客氣,一口氣炫了兩大碗,給我人看傻了。”
“你錢那麼多,人家又喫不窮你。”
“你接的小學妹飯量小,也花不了你太多錢的。總之對女孩大方點,女孩們都喜歡大方的男生。”
“對對對,小心人家用萊塔尼亞語說你壞話。”某隻胖菲林也插嘴。
“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學妹可沒這麼物質。而且我們路上對話都是用炎國語,她的口語相當好,跟在炎國住了一段時間一樣。”
“你不是說她第一次來炎國嗎?”
“天才!天才懂不懂?”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指了指室友的腦袋,“人家從初中開始練,用了不到一年就能流暢地對話了。”
“草,我要是學維多利亞語也這麼厲害就好了。”老錢被戳到痛處。
“等我把維多利亞語練好,我也要去釣維多利亞的妹子,據說瓦伊凡姑娘的身材都超級好。”菲林浮想聯翩。
“泡妹子前還是處理一下自己的身材吧,你多少也是個坦克。”我無情打斷了他的幻想。
“話說老錢,你怎麼沒找我要天才學妹的聯繫方式?你不是喜歡那種比你小的嗎?人家長得那麼可愛,身材嬌小,性格還好,每一項都符合你的XP吶。”
“得,非法蘿莉我可不敢碰,而且她太聰明瞭,我不喜歡那種天才類型的女孩。”
“所以喜歡那種不太聰明的?太聰明不好下手是吧。”我吐槽。
“太聰明的女生往往會更爲自己着想,在戀愛時她們不願付出太多,反而會思考能從你這裏得到什麼,比如錢。所以談戀愛還是得找笨一點的,你花錢給她們買東西她們就會高興。”
“根本就是富哥誘騙天真少女嘛。”
“都什麼跟什麼?”老錢沒跟我們繼續聊這個話題,從衣櫃裏取出球衣,麻利地換好,“打球去了,還是和兄弟一起打球痛快些,女人只會影響我上籃的速度。”
寢室裏的人又回到自己事情上,菲林拿出iPad追番,我繼續對着高數題頭疼,老錢從桌子底下掏出籃球,朝寢室的門走去。
“飯點回來的話記得幫我帶飯!”胖菲林突然想起自己可以偷懶,便喊朝門口喊了一句。
“叫爹。”
“爹。”
“草。”門口的人暗啐一聲,“最怕你這種不要臉的。想喫什麼?”
“豬腳飯吧,加一份雞排,再來瓶快樂水。”
“喫不死你。”
“那個……”我也開口了,兩人的目光一下子投過來,搞得我把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你又要喫啥?”
“不是不是。就是……”我衝他擺擺手,“關於阿黛爾的事……你們就不要到處宣揚了。她那麼漂亮一個小女孩,還是異國人,被太多人注意到肯定要出不少麻煩。她還小,應付不來各種彎彎繞繞的事。”
“嘿,你小子!知道了。”
老錢笑着把門關上,離開了。
今天是返校最後一天,要等明日纔開始上課,所以整個白天都無所事事,我翻了一下新學期的課本就陪肥貓聯機玩瑞亞世界去了。時間來到夜晚,我破天荒地坐在牀上看手機,以往我都是上牀就睡,定好鬧鐘後絕不多看手機一眼,爲第二天早起做準備。但此刻我靠在枕頭上,雙眼緊盯發光的屏幕,和幾個在牀上刷視頻的室友沒什麼不同。
事情的起因是有人向我發出聊天請求,對方自然是今天剛接回來的小學妹,白天將她送到宿舍後我們交換了PP,想着以後她如果需要幫忙可以聯繫我,沒想到這麼快就能用上。
阿黛爾朝我發語音,我卻只敢帶着耳機打字,明明沒有做虧心事,卻害怕被幾個室友發現,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
女孩也許是孤獨,也許只是想家了,在旅途中被疲憊掩蓋,安定下來後便如決堤一般湧出來。
特招的天才們住在c區的小樓裏,寢室稍小,但按照一人一寢的標準進行分配,環境很不錯。唯一的缺點是過於安靜,白天時還能聽到些外面的動靜,到晚上就只能聽見自己發出的聲響,沒有喋喋不休的室友,沒有隔壁打遊戲時傳出的失智叫聲,只有一種失聰般的靜謐,阿黛爾正是在這樣安靜的夜裏向我傾訴。
她講,自己小時候住在一棟漂亮的小洋樓裏,有橘紅色的瓦、米黃色的牆,閣樓上還還有一扇可以推開的木質天窗,她最喜歡在夜晚跑上去,探出頭看月亮和星星。
陽光明媚的下午,她喜歡去屋子南面玩耍,那裏是他們家的花園,有一片修剪得很好的草坪,周圍種着鈴蘭、鬱金香、樹莓,都能長出些不錯的顏色,籬笆上纏着不知名的藤蔓,到了春天也能開出漂亮的小花。
父母以前爲她買過寵物源石蟲作爲生日禮物,她取名爲大黑,可天才少女似乎沒有照顧寵物的天賦,大黑不到一個星期就去世了,她沒有接受教訓,接着養了二黃、三紅,一直到六紫因爲忘關籠子而跑丟,女孩才灰心放棄。
阿黛爾慢慢描述出一個小世界,將曾經的生活勾勒出來,可其中依舊空空蕩蕩,除了一個天真爛漫的孩子再沒有其他人影。親愛的爹地和寵她的媽咪都到哪去了?我知道女孩有祕密,埋得很深很深,可孩子的心不都和公主的皮膚一樣嬌弱麼?墊着十牀被子都能被豌豆硌疼。
我在零碎的回憶裏穿行,跨過籬笆,走過草坪,爬上閣樓,想找出那顆硌人的豌豆,突然間外界傳來巨響,房屋也劇烈搖晃起來,我快速衝出屋子,卻看見大地開裂,大小裂隙迅速出現,又不斷向外蔓延,從中噴出大量的粉塵和刺鼻的氣體。
我拿衣服掩住口鼻,在皸裂的大地上跨過一道道溝壑,希望能跑到安全的地方,但忽然所有裂隙都湧出灼熱的熔岩,一瞬間整個世界變成紅色的海,它們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就淹沒了我的小腿。
痛,不可思議的灼痛感傳來,但這並不是結束,熔岩繼續上湧,將我的雙腿吞沒。我不顧一切地掙扎,可熔岩中的身體難以動彈,只傳來能將精神撕碎的痛苦。
我覺得自己要死了,自己會被熔岩焚噬得什麼都不剩下,可身體並沒有消失,源源不斷的灼痛將意識衝得稀散。終於,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那道身影。
她就在我面前,像一具沒有生機的木偶那樣一動不動,大半個身子都被紅熱的岩漿吞噬了,只有肩膀以上還露在外面。她望着我,眼眶已成空洞,從中淌出岩漿一般赤紅的淚來。
“阿……黛爾……”
我猛然睜開眼睛,周圍的一切都回歸正常,我依舊在牀上,手機安靜地躺在枕頭邊,窗外已是清晨。
之後便再沒做過什麼奇怪的夢,我和以前一樣在教學樓、食堂、圖書館三點之間奔波,把精力放在學業上,擔心哪門課不能滿績點,操心能否拿獎學金,偶爾跟着老錢他們出校轉轉,蹭幾頓好菜好飯,時間就在這樣平靜的日子裏流逝。
唯一不同的是,我的社交圈擴張了些,其中多了只小羊。雙方都閒暇時會在手機上聊天,她常常會找我問些生活上的問題,什麼洗衣服該用多少洗衣液,什麼生病時吞不下膠囊怎麼辦,什麼路由器突然沒信號該怎麼修,最離譜的還有怎麼把被子塞進高處的櫃子裏。最後常常是我到現場去幫忙,自己甚至和宿管混了個臉熟,可以不用刷學生證就混進她的宿舍樓。
老錢說我多了個妹妹,肥貓說我是在養童養媳,我對他們的玩笑已經免疫,只是吐槽自己明明是在養女兒。
阿黛爾實在不是那種能讓人放心的“女兒”,明明頂着張可愛的臉,心裏卻憋着一股瘋勁兒,總是很努力很認真,對學業甚至可以用上“拼命”二字,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熬夜學到一兩點都是常態,有時遇到難題想到深夜甚至會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我多次在校園內偶遇她,她常常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在食堂喫飯差點喂進自己鼻子,在走路時一頭撞在路燈上。她寢室的垃圾桶裏總有各種速溶咖啡的包裝袋。
我有時覺得她像個信徒,對源石和火山有種近乎瘋狂的熱枕,不娛樂,不社交,連隔壁寢的人都沒混個臉熟,大學裏那麼多有意思的東西都沒嘗試過。
時間慢慢流逝,校園中梧桐樹的葉子由青轉黃,最後相繼脫落,學生們的衣服也日漸臃腫。
在龍門的第一場雪後,我漫步在銀裝素裹的校園裏,空地上能看到不少形狀各異的雪人,周圍有不少人對着雪景拍照,調皮一點的直接打起雪仗來,整個校園都瀰漫着冬日特有的歡樂。我深呼一口氣,看着它變成一團白色的霧,這才意識到最寒冷的日子已經到來,再不久就是春節,馬上就可以回家了。
我回想起故鄉的臘腸和餃子,以及在年前買的一袋袋年貨。自己可以邊看電視邊嗑一整天的瓜子。等到了除夕,所有人齊聚一堂,擺上一桌好菜,大家談天說地,暢談一年的收穫與辛勞。
之後便是回鄉下拜年,雖然我已經成年人了,與壓歲錢什麼的基本無緣,但每去一家都能喝上一杯糖水,白嫖開心果、巴旦木還有各種點心。到了晚上還可以烤紅薯,隨便找片空地挖個坑,在上面鋪上稻草或者柴火,讓興奮的孩子們去點燃,等待紅薯烤熟的過程中,孩子們會繞着火焰又蹦又跳,火光把所有人的臉映得通紅。
火光?
火光!
夢境中的場景瞬間將回憶吞沒了,薪柴上的火焰迅速蔓延,整個世界都被點燃,接着它們變粘稠、變滾燙、變成紅熱的熔岩,女孩又一次站在熔岩中,緩緩被吞沒,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我。
“草!草!草——”
我拽緊了身上的挎包,大步向宿舍樓走去,步伐越來越快,最後甚至跑起來,彷彿有什麼天大的事要去做。可究竟要做什麼?自己並不清楚。我在心煩意亂時踏上一處大理石地磚上的積雪,直接失去平衡,狠狠摔了一跤,周圍不少人看了笑話,但我顧不得狼狽,一瘸一拐地走回寢室。
“你摔跤了?”
老錢的選修課不多,此時剛好在寢室裏坐着。
“沒事沒事。”我擺手。
“沒事個屁,手都出血了!”他毫不客氣地懟過來。
我抬起手,掌心下方確實蹭破了皮,鮮血正慢慢滲出來。
“趕緊去水池衝一衝,我這兒有創可貼,待會兒給你貼上。”
我乖乖照做,回來時卻看見他擺好碘伏和棉籤,一副要給我消毒的架勢。
“你還在寢室裏準備了碘伏?”我有些喫驚,“不會是想着哪天給受傷的妹子上藥吧。”
“沒有受傷的妹子,只有摔傷的笨b。”老錢白我一眼,“手伸過來。”
他熟練地用棉籤蘸上碘伏,輕輕擦拭我手上的傷口。雖然有點毒嘴,但對女性而言,老錢的確是個很好的擇偶對象,有錢、幽默、愛運動、還有很多直男根本不具備的細心,但他只談過兩次戀愛,還都分了,用他的話說,那些膚淺的女人永遠只能看到他的錢。
“我這次過年準備留校。”我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
“啊?”他手上的動作頓住,“春節都不回家?”
“嗯,今年有些事情,就不回去了。”我用無所謂的語氣說道。
老錢把創可貼粘好,我見狀準備收回手,卻發現他盯着我的眼睛,棕黃的眸子有些莫名的犀利,似乎能看穿我的心思。
“爲了那個小學妹?”
“哈?”
“不然還能是什麼?食堂的東西比家裏的年夜飯好喫些?只能是爲了學妹。”
“算一部分原因吧。”
“想陪人家小姑娘就直說唄,遮遮掩掩幹什麼?”
“不是我想陪她,是她需要人陪。”我嘆口氣,坐回自己的板凳上,“就阿黛爾那個樣子,一個異國人,沒親戚沒熟人,又不愛社交,連個像樣的朋友都沒有,平常能說上話的就我一個。她甚至連家都回不了!我要是走了,她這個寒假該怎麼過?”
“還真夠貼心的,你覺得自己和小天才什麼關係?朋友?”
“算是吧。”
“靠,都這種程度了,還朋友呢,這叫男朋友!”
“你在想什麼?她纔多大!”我大叫,“而且人家天才的腦子裏只有火山研究,怕不是連男朋友的概念都不知道。”
“她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想。”
“我拿人家當妹妹好吧。”
“是妹妹你就應該把她帶回家過年,而不是一起在學校裏受罪。你敢帶她回去麼?”對方直勾勾看着我,眼裏含着鋒芒。
我沉默了,咬着嘴脣,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哥們好歹談過戀愛,在這方面懂的比你多。人家在異國他鄉,人生地不熟的,肯定缺乏安全感,你天天幫這幫那,晚上還陪人家聊天,就是塊石頭都該捂熱了,更何況還是一個小女孩。”
老錢又嘰嘰喳喳起來,頗像開導別人的情感大師。
“總之心裏有感覺就直接上,年紀小怎麼了,等兩年就是。現在人心越來越複雜,遇到看上眼的人是越來越難了,錯過了一輩子可能都等不到下一個。”
“可我確實沒那方面的想法。”
“真沒?”
“真沒。”
“隨你,以後別後悔就行。”
我沒做聲,從屜子裏翻出信紙,撕下一張鋪到桌子上,準備寫一封信寄回家裏。
泰拉大陸上幾乎不存在穩定的城際通訊,想和家裏人聯絡只能依靠書信,炎國信使盡職盡責,但一來一回仍需要好些天,我與父母的交流基本都是以信使的往返爲週期,他們寫信給我,我回信,再等他們給我回信。
老錢和肥貓經常跟我開玩笑,說不定有一天父母會突然來信講他們在老家給我說了門婚事,我也會打趣,讓爸媽也給他們倆一人說一個。
其實信的內容很枯燥,無非是我給家裏報個平安,順帶講講校園生活,他們囑咐我注意安全,然後說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但正是這些來信讓我覺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千里之外的還有個家,父母還有鄉親們都在掛念着我。
筆懸在白紙上方,遲遲沒有落下。我很少對父母撒謊,他們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村人,做生意的隨便吹幾句牛皮他們都會相信,當子女的怎麼忍心去騙他們?
最終我還是在信中寫道,自己打算寒假留校,好好學點東西,來年說不定可以衝擊尋路計劃,特招到精英班。這信給老錢看到了八成又要笑我,卷王怎麼敢碰瓷天才?龍科大的特招號稱卷王殺手,斬落無數做題家,只留下天賦最高的寥寥數人,自己被特招的概率不會比零更高。
可我能怎麼辦?告訴父母自己今年要陪一個女孩子,就不回家了?他們恐怕會急得直接在老家給我找個媳婦。
龍門的天氣越來越冷,昨晚又下了大雪,道路跟蓋上層白毯似的,我穿着厚實的黑色絨衣,抱着紙箱子,走在從郵局返回寢室的路上。
父母寄的東西和寒假一起到達。今天是假期第一天,校園已經變得異常冷清,甚至有點死寂,到處都是白茫茫的雪,卻沒人去鏟,只有雪中幾串腳印說明這裏還有人住着。
我快步回到宿舍樓,鑽進寢室,如今寢室空蕩,逼王老錢和話癆肥貓都不在,我突然覺得有點孤獨。
“瞎想什麼,開箱開箱。!”
路上我就在想父母到底寄了什麼給我,箱子那麼重不會是裝着石頭吧。
我把帽子摘掉,又把手套扯下扔到一邊,匆匆忙忙把箱子拆開。打開的一瞬間我呆住了,裏面是滿滿當當的年貨,瓜子、花生,還有我最愛的開心果和巴旦木,是夠自己喫很久很久的分量。
箱子的角落裏有一個信封,我取出後拆開封口,從裏面倒出一張信紙和一沓發皺的龍門幣。
父母在回信中說他們支持我的選擇,沒考上他們也爲我感到驕傲,而且鄰里鄉親們知道了這事都誇我有志氣,在學校肯定能學到真本事。只是他們擔心我留在學校會很艱苦,所以多買了些年貨寄過來,自己喫不完之後也可以分給室友。他們還打算給我寄件新衣服,過年就該穿新衣服嘛!只是兩老又擔心農村的衣服不夠體面,就給寄了些錢,讓我在龍門這種大城市買兩件暖和的新棉襖。
我鼻子發酸,但還是忍住沒哭出來。
“在幹嘛?”
我發消息給阿黛爾。
“在圖書館看書。”她很快回復。
我自然能猜到她在幹什麼,發消息只是爲了確認。只是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回我,認真看書的話不應該注意不到消息麼?
我沒繼續發消息,而是一溜煙跑到圖書館。龍科大的圖書館在寒假不會關門,不過只有一樓會一直開暖氣。我在一樓轉了半天都沒發現阿黛爾,就猜到她還是待在三樓的老地方。
阿黛爾平日有些社恐,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在安靜的圖書館也是如此。現在竟然連暖氣都不吹,專門跑沒人的地方受凍,我這個老媽子又準備對她說道說道了。
我來到三樓,緩步走到那個離樓道口很遠的角落。女孩果然在,她還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冬日的陽光照進來,把桌上的書和她的側顏打亮,可她沒看書,而是用手撐住腦袋,眼睛望向窗外,可能是在看雪景,也可能是單純在發呆。
女孩顯然沒注意有人站在她旁邊,這難免讓我產生了些壞心思。
悄悄摸到她身後,對着她的肩膀一拍,直接把這個可憐的小姑娘嚇得渾身一跳,差點叫出來。
“前……前輩?”她還沒緩過勁兒來,小口地喘着氣。
“驚喜還是驚嚇?”
“都……都有點,你怎麼在這裏?”
“給你發消息時你就該想到了啊,我離開龍門可沒法跟你用手機聯絡。”
“我剛剛還在想,你會不會沒買到回家的車票,要晚幾天回去。”
“原來剛剛發呆是在想我啊。”我笑道,“今年不回去啦,留在學校裏過年。”
“爲什麼不回家?我雖然不是炎國人,但也知道你們有春節團聚的習俗,要喫團年飯,拜年什麼的,只有實在忙得沒法抽身的人才不回家,他們會難過好久好久。前輩,你爲什麼……”
“哪有那麼多爲什麼!怎麼別人對你好你還一堆問題?爲了留下來我還專門向父母撒了謊,說自己要在學校裏備戰精英班呢。今年我我不僅喫不到年夜飯,還喫不到大年初一的餃子,喫不到自家的烤紅薯,連鞭炮都玩不到了。”
“你的前輩就是覺得你一個人會很可憐,所以留下來陪你!懂了嗎?”我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沒有找理由,沒有躲躲閃閃,而是理所當然地告訴她,就像哥哥說要陪妹妹一樣自然。
阿黛爾明顯愣住了。
“真好。”
我看見她閉上眼睛,嘴角翹起,臉頰也微微泛紅,有一種平靜的甜蜜。
“你在看什麼?”我把視線移到女孩面前的書本上,“源石結構的若干種可能……天天看這種東西不會覺得煩麼?”
“之前確實有點讀不進去,老是分心。”
“那就看看別的,貼心的前輩專門拿了書陪你看。”
我把另一隻手伸出來,手裏捏着兩本頗厚的雜誌,它們的封面很華麗,上面印着完整的彩虹圈。
“《泰拉大陸地理》,聽說過嗎?”
“嗯,很出名的炎國雜誌,我們那裏也會有教授買它的精裝譯本呢。”
“也是我最喜歡的雜誌,每本上面都印着炎國的一句著名諺語,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像我這種窮學生沒錢去旅遊,只能多看看書啦。”
“前輩看過這兩本嗎?”
“當然,這種月刊一年都出不來幾本,近幾年的都被我看完了。”我頗爲自豪,“但我不介意陪你再看一遍。”
“在我的故鄉,熱戀中的人們喜歡把自己最喜歡的書分享給伴侶,還有互贈書籍的傳統呢。”阿黛爾自己的資料推開,接過我的雜誌放到桌子上。
“就不能是哥哥跟妹妹分享,父親給女兒送書麼?”我本能地想避開有關戀愛的詞彙。
“那我們也應該算前輩跟後輩。”阿黛爾翻開那本《泰拉大陸地理》,第一頁就在講萊塔尼亞東北部的森林。
“其實我對萊塔尼亞的認識很多都是通過這本書來的。”我搬了把椅子,在女孩身邊坐下。
“前輩認爲萊塔尼亞是什麼樣的?”
“植被覆蓋率高,有大片大片的森林,風景很好,北部曾經有冰川活動,有很多奇妙的地貌,而且有很多地熱裂縫,到處都是溫泉和火山。”
我給出詳細的回答,對方也認真聽着。
“人文方面的話……嚴謹而浪漫,崇尚知識,重視教育,歡迎各類奇思妙想,而且到處都是像你這樣的天才。”
“其實也沒那麼多天才啦。”她小聲反駁。
“怎麼感覺你在凡爾賽。”我吐槽。
兩人坐在一起,邊看書邊聊天,這時三樓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整層樓似乎只有我們兩個,可以隨意講話而不用擔心打擾到別人。
在看到薩爾貢的隱藏在叢林中的玫瑰湖時,我說這片湖真的超級超級漂亮,到了冬天湖水會變成粉紅色,和她的眼睛一樣。阿黛爾在看到艾雅法拉火山時也會給我科普很多火山知識,講述她科考的經歷,還把自己吊着玄武岩的項鍊取下來,那正是一塊從現場帶回的石頭。
兩個人從中午看到晚上,中途還一起去喫了晚飯,等到我們將最後一本雜誌翻完,窗外的夜色已經非常濃了。
“前輩,我們該回去了。”阿黛爾看了眼手機,時間過了八點,還有一個多小時圖書館就會關門。
我一邊收書一邊說:“不急,待會帶你去個地方,不過要先還書。”
“什麼地方?”
“一個很少有人去過的地方。”
“聽上去像探險。”少女有些期待。
“女孩子不應該先問安不安全嗎?”
“我可是爬上過火山口誒,活火山哦,那裏肯定沒多少人去過吧。”
女孩的語氣像是炫耀。她很少這樣說話,平常都是我問一句她答一句,或者反過來,她可不會挑起話題,只會聊着聊着突然就沒聲了。但今天不一樣,她似乎真的很開心,眼眸像星星一樣閃亮,聲音中都是滿滿的元氣。
我們迅速下樓還書,接着坐電梯直達六樓,阿黛爾沒有追問要去哪兒,而是留足了信任,一直乖巧地跟着我。
我們從電梯出來後來到了樓梯通道,站在從六樓到七樓的臺階上。學校圖書館總共只有六層,但其實可以從六樓繼續往上,只不過這裏的樓道有些狹小,而且沒裝燈泡,只有樓下隱約照上來一點光,我和阿黛爾甚至看不清對方的臉。
“前輩,這裏有點黑。”女孩小聲提醒。
“等我把手機的探照燈打開就好了。怕黑的話可以牽住我的手哦。”我開玩笑。
但她當真牽上我的手,把我驚得差點燈都忘記打開。我母胎solo至今,除去母親還是第一次牽異性的手,只覺得女孩子的手好柔軟,有種布丁的感覺,捏起來相當舒服。
“前面的門好像鎖着誒,我們是不是上不去了?”
一扇鐵門攔住去路,這裏已經可以聽到呼呼的風聲,門外就是頂層的天台了。
“當然能上去,不然我帶你過來幹什麼。”
我略微不捨地將手從女孩溫暖的掌心中抽出,走到牆角,在雜物中摸索。
“我一個菲林室友來過,他說鑰匙就藏在那堆雜物裏。樓頂不僅僅是天台,還鋪了很多太陽能板,工作人員時不時就要上來清潔,他們一般不把鑰匙帶身上,而是直接藏到工具裏。”
“他們難道不怕鑰匙被偷走嗎?”
“現在我們就是偷鑰匙的人吶……OK,找到了。”
我把手機的燈對着鑰匙,在她面前晃了晃,然後將阻攔我們的鐵門打開。
一股勁風猛的撲過來,差點把我們兩個吹倒。但我們的視野瞬間開闊起來,冰冷而清新的空氣灌入鼻腔,遠處市區的燈火映入眼簾,給人一種出獄般的痛快感。
我回過身關門,阿黛爾則向前小跑,天台上鋪着層積雪,她每一步都踏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然後在雪上留下一個個可愛的腳印。
“什麼嘛,原來樓頂也是看不到星星的。那隻肥貓還說他以後一定要帶女朋友來這裏看星星呢。”
我剛踏上天台就抬頭仰望,“可這裏既沒有星星,他也沒找到女朋友。”
“沒有星星也很漂亮呀,龍門晚上比白天更美呢。”
我們一同望向遠方,望向市區的方向。龍門的市區在夜晚不會睡着,反而更富活力,縱橫交錯的公路如同一條條光帶,各式各樣的車在其中流動。高樓上閃爍着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它們散發的色彩彼此融合,絢麗而朦朧,給城市上空塗上一層迷幻的光暈。
“想聽歌嗎?”我突然問。
“聽歌?可以呀。不過這裏風很大,你得把手機音量調大一些。”
“那你把身子轉過去,待會千萬不要回頭看我。”
女孩雖然心頭疑惑,但還是乖乖轉過身,在她身前,有市區鱗次櫛比的高樓和萬家燈火;在她身後,前輩清清嗓子,爲她唱出萊塔尼亞的童謠。
小王子就要出發
爲尋找星星邁出步伐
告別晚風中的玫瑰
馴化會說話的狐狸
撫摸愛喫草的綿羊
……
冉冉升起的太陽
把前路照亮
溫和清涼的月亮
去牽引星光
……
一曲終了,我鬆了口氣。自己很少在人前唱歌,如果阿黛爾扭頭看我,或是說點什麼,我絕對會緊張到破音。好在阿黛爾是個很棒的聽衆,讓她安靜聽歌就安靜聽歌,在歌曲結束前絕不會做小動作,也不會發出聲音。
“唱的怎麼樣?這首歌裏的萊塔尼亞語我練了好久呢。”我興致沖沖地問。
可意想不到的是,女孩回過頭時已是淚眼婆娑,清淚自眼角劃落,留下兩道溼痕,被遠處霓虹燈的的光芒照得發亮。
“你怎麼……別哭別哭。”
我頓時急了,自己最見不得女孩子流眼淚,每次看到她們哭都會手足無措,滿世界找紙巾。
“對不起對不起,是不是我唱的太難聽了?”
“沒有……咳咳……不是前輩的問題。只是……只是……”阿黛爾用手從羽絨服的袖子裏扯出一小截毛衣,胡亂往臉上擦。
“我想起媽媽了……小時候睡不着,媽媽總會給我唱這首歌,她一邊唱一邊輕輕拍我的肩膀,有時候還會上牀抱着我哄我睡覺,確認我睡着後纔會離開……我在聽到第一句哭出來了。”
“想家嗎?”
“我已經沒有家了。”阿黛爾語氣低落。
她向天臺的邊緣走去,嚇得我趕緊跟上,生怕她一時衝動。好在女孩只是趴在護欄上,望向遠處繁榮的龍門市區,我也趴在她旁邊,靜靜聽她傾訴。
“前輩,你一直很好奇我來炎國的原因吧。”
我點頭。
“我的父母都是火山學家,在日常工作時他們下班很早,可以花大把時間陪我,我們一起畫畫、搭積木、到院子栽花,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開心。”
“他們有時也會外出科考,一去就是好些天,回來的時候還滿臉疲憊,可他們總是很高興,說又有重大發現,然後我就他們變得更厲害了,我也爲爸爸媽媽感到自豪。”
“但有一次我沒能等回他們,只等到幾個衣着正式的叔叔找到我,說來幫我解決遺產繼承的問題。這些人說我的父母在一場火山科考行動中失蹤,官方調查後給的解釋是火山異常活動,他們出了意外。可是……可是……媽媽是那麼優秀的火山學者,爸爸還是那麼強大的術士,他們怎麼會出意外呢……他們……怎麼可能出意外!”
“研究院有許多高層反對爸爸媽媽的研究,連院長都親自過來勸他們放棄,一些貴族還寄來過警告信。可他們還是去了,最後連屍體都沒能找回來。”
我輕輕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
“於是我拼命學炎國語,離開那個讓人難過的地方,一個人跑來龍門。遲早有一天我會接過父母的研究,向全泰拉展示他們的成果。”
阿黛爾之後就沒再說話,靠着護欄默默流淚,這時風也靜下來,似乎整個世界都在陪她難過。
像我這樣沒談過戀愛的人實在不知道怎麼安慰女孩子,沉默許久後纔開口說話。
“其實我剛來龍門的時候不太喜歡這裏,生活節奏快,壓力很大,整個城市就像擰緊了發條的機器小人,拼命向前跑。”
“嗯……”
“但後來我發現這也是龍門的魅力,它總是很有活力,每天都在變,每天都是新模樣,時不時蹦出幾棟高樓或者幾條新路,每天起來都可以驚訝地喊,哇,這裏變化好大。”
“嗯……”
“呃,我的意思不是說龍門多厲害多厲害,我只是想說——未來一定會變好的。”
“嗯……”
“哎~~別哭了,女孩子的眼睛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我的眼睛有什麼好看的。”她突然看向我,櫻色的眸子裏還含着淚花。
“怎麼不好看?櫻粉的瞳色吶,跟動漫裏的一樣!我只在你那裏看過這麼漂亮的眼睛。就像薩爾貢冬天的玫瑰湖,像東國那兒飄落的櫻花花瓣,像維多利亞博物館裏那顆璀璨的粉色寶石。”
“前輩,你——真的很會哄女孩子呢。”阿黛爾被我誇得一愣一愣,眼淚不知不覺中止住了。
“哪有哪有,剛剛說的都是書裏的東西,明明你也跟着一起看的。”我撓撓腦袋,“而且我從來沒談過戀愛,哪裏會哄女孩子。”
“前輩這麼優秀都沒談過戀愛?”
“優秀個鬼啦,根本沒人喜歡我。而且談戀愛無非就是找個異性卿卿我我,然後……”我突然想到自己不應該和未成年少女討論這些,於是趕緊扯開話題,“話說我的歌到底怎麼樣?你剛剛一直哭,還沒回答我呢。”
“哦哦,讓我想想。”
阿黛爾正經起來,閉上眼睛,似乎在回憶我的歌聲,接着睜開眼,站直身子,用認真的語氣回答:“嗯……音調很準,幾乎沒有跑調,但是幾個詞語發音有問題,讓整首歌變得很不協調。”
“你們萊塔尼亞人對音樂的要求都那麼高嗎?”我還以爲阿黛爾會很給面子地誇獎,“我可是辛辛苦苦練了好久誒!”
“已經比那些在走路時亂哼的學長們強很多啦。而且問題不在你的歌上,是發音出現了問題,很多嚴重的問題。”阿黛爾換上嚴肅的語氣,臉也板着,像個對學生指指點點的老教授,“以後要跟着老師好好學,把萊塔尼亞語練好,知道嗎?”
我知道她在開玩笑,於是也站直,把胸脯挺得老高,大喊:“遵命,瑙曼老師。”
她被我的模樣逗樂了,咯咯地笑,認識阿黛爾半年,我終於聽到她的笑聲。
女孩的眼睛眯成兩個彎彎,像極了天上的月牙,一頭栗色長髮在冬夜的寒風中飛舞,身影在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光中顯得十分夢幻。
“前輩。”笑聲停止後,她輕聲喊住了我。
“嗯,我在,怎麼了?”
“其實……我一直想好好感謝你。”
女孩把雙手背在身後,低垂着腦袋,在潔白的雪上繞圈子,逐漸踩出一個圓形來。
“那趟來炎國的旅途其實是我第一次出遠門,在路上喫了太多太多苦,真的又無助又害怕,在剛開始我會把自己經歷告訴其他人,希望博得同情和幫助,可週圍有人聽了我的話眼神就變了,看我就像在看一件商品,我想了很久才明白,一個無父無母、背井離鄉的女孩,就是人販子最理想的商品,於是我再也不敢找陌生人幫忙,實在不行也只會找工作人員。後來在候車時還有人把手伸過來,準備偷偷摸摸地把我的包順走,我把東西拽過來他才若無其事走開,所以我在等車時連瞌睡都不敢打,只有在安全的列車上纔敢閉上眼睛。”
“旅途中我真的學到很多東西,因爲見到太多壞人了。可前輩,我旅途上最幸運的事就是遇到你,你是我在異國遇到的第一個好人,真正意義上的好人!看到我一個人就直接過來幫忙,帶我去學校,幫我拖行李,還請我喫早飯。你知道嗎?我在喫那碗餛飩的時候,眼淚差點流出來了。”
“可是,我當時莫名其妙就走過去幫你,你難道不覺得我可疑嗎?”
“因爲眼睛不會騙人吶。”
少女停下步子,如一隻寒冬中的梅花那樣挺立,她直直看向我,粉色的眼眸還帶着水光,卻又被城市上空的光暈染成了玫瑰金。
“前輩,你的眼神太乾淨了,我從裏面看到的只有‘我想幫你’。”
“聽起來你的源石技藝有點像讀心,比我們的心理老師強多了。”我不合時宜地開玩笑。
少女沒理會打趣,她在上一句話就慢慢走近,現在直接上前摟住不知所措的前輩。
由於是冬天,兩人都穿着厚厚的羽絨服,抱着對方就像抱着一個大棉球,沒法好好感受對方的身體,根本不像愛情小說描寫的那樣浪漫,但女孩身材嬌小,可以把腦袋埋到我的脖頸中,我依舊能感受到她的溫暖,甚至能聞到髮絲上洗髮水的香氣。
“前輩,真的謝謝你。”
我的心臟怦怦直跳,幾乎要撞出胸膛。我一直覺得自己是挺沒用的人,出生農村,不夠聰明,沒有特長,遠遠比不上週圍的龍門同學家世顯赫、多才多藝、能言善道,快二十了還靠父母活着,至今沒賺過半分錢。
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被別人這樣需要,竟然會被擁抱着說謝謝。這個瞬間,長久徘徊在心中的疑慮、擔憂、不滿等等都煙消雲散。
這輩子從來沒有此刻的心情,比第一次穿新衣服還要高興,比第一次去遊樂場還興奮,比第一次喫大白兔奶糖還要甜,就像……就像是隨風飄蕩的浮絮,被一張帶着甜味的糖紙包裹住了。
我緊緊摟住懷中的小人兒。
北風作響,似乎是月亮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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