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塞篇

話說回來,我牀頭上或者枕頭底下一般會有幾隻耳塞。


我戴耳塞也快有十年了。


上小學的時候,我家住在縣城裏的一個轉盤旁邊。可以從廚房的窗戶直接望到轉盤那裏,看見轉盤中間那有幾年是招牌又有幾年是鐵皮球還是可以晚上發光的玻璃球。


不過現在那中間只是擺了一個用焊接拼接成的類似球形狀的鐵框架。要是來點濾鏡,頗有工業朋克的感覺。


轉盤那裏,我認爲最好看的時候是18年春節那會兒。那時候轉盤中間擺着一個很大的紅燈籠,周圍用很長的小彩燈燈條圍繞成類似於蛋糕邊沿雕花那樣的形狀。


印象裏,燈籠紅色的燈光映亮了天上徐徐降下的雪花。空氣裏還有爆竹煙花燃盡後的火藥味。即使是很小的風,都冷得讓人忍不住地打抖。


……


哈,那時候環城的路還沒修好。所以大貨車什麼的都會從這裏經過。


這也是我當初帶耳塞的原因之一。太吵了。


大車發動機的轟鳴聲,路過這裏地面傳來的震動的聲音,大車破風時嗚嗚的聲音……


還有個別司機會在半夜按那個很嚇人的喇叭。


我戴着耳塞,依舊睡不着。


輾轉反側,透過窗簾間露出的那條小縫盯着窗外的燈光發呆。


過了許久,似乎安靜了。耳朵裏會傳來一陣一陣的嗡鳴聲。這時我會取下一隻耳塞,然後側躺着把沒戴耳塞的那一側臉壓在枕頭上,接着閉眼幻想各種故事,隨後就慢慢睡着了。


後來升上了初中,我就讀在一所寄宿制的學校。


因爲我是獨生子,並且性格內向,沒有同他人來往的各種經驗。


所以我剛住進宿舍時感到十分的不自在。


初一。我想想,那時候我們的宿舍有八張牀,上下鋪的那種。我們好像只住了七個同學在這裏,正對着廁所門的那張牀的下鋪空着的,留着給我們放各種東西。


我睡在四號牀,上鋪,被夾在了中間。


怎麼說呢,很不習慣。和其他人捱得太近了,並且睡覺的牀太窄了。


晚上睡覺時室友們此起彼伏地打呼嚕。


廁所門和宿舍門會因爲風吱吱嘎嘎地響。


於是我戴着耳塞面對着牆睡覺。


一次大掃除把窗簾丟掉後,對面宿舍樓上的照明燈就會直直地照過來,正好照亮了我面對的這片牆。所幸的是燈光幾經削弱,不會刺痛我的眼睛。


我戴着耳塞,還是隱隱約約聽得見室友們的呼嚕聲。於是我裹緊被子,半眯着眼盯着這面牆,想象着今後的初中生活,過了許久就自然而然地睡着了。


初二時我們搬到了以前的女生宿舍。我記得我們的寢室住在五樓。


這裏沒有獨立的衛生間,洗漱間。都是統一到走廊頭上的一排洗漱臺,左手側便是公共衛生間。


寢室比之前的那間要寬敞些。


室友換了一批,但是還是有人會打呼嚕。


我睡在靠門左手側的上鋪。


習慣性地戴着耳塞睡覺了。


十二月。不過在我生日那天,除了家人以外第一次有人送給我生日禮物。


我提着那裝着禮物的印着海賊王的圖案的紙口袋,雀躍地回到寢室。洗漱後把口袋帶到牀上。


接着我小心翼翼又忍不住欣喜地打開包裝。


那是一副巧克力色的外框,內框是樺木白色的木製相框。裏面的相紙是一個帶着帽子配着一副圓框眼鏡,揹着書包的貓頭鷹,貓頭鷹頭上印着dreams come ture的字樣。


我把相框壓在枕頭旁邊。就像不願被更多人發現那樣把它藏在了我的身邊。


我久違地很早就睡着了,只是可惜沒有做夢。


這一晚下了小雪。次日陽光穿破了雲層,空氣冷冽卻很清新。


初三,我們又搬回了初一住的那棟寢室樓。不過寢室從二號樓變到了一號樓這邊。


同樣是就在門口邊上,這次我的牀鋪在下鋪。


帶着耳塞,看着眼前的這面牆。


對面樓的照明燈通過我們寢室地板的反射後同樣地照亮了我眼前的這面牆。


上面用很淡的熒光筆歪歪斜斜地寫着廢物二字。


我轉過身來平躺着看向上鋪的木板。


木板下同樣寫着類似的字眼。


……我不禁想象上一個睡在這個牀鋪的同學。


他是怎樣的人,遇到了什麼事。這些字是他寫上去的嗎,還是其他人?


心裏的話語逐漸積攢。


不過後來的我卻逐漸沉默了。


……戴着耳塞,依舊聽得見周圍的雜音。我睡着了。


升入高中,我依舊報名了這所學校。


結果,因爲要修新的教學樓,我們這一批高一新生的先去新校區讀一年再回來。


報名那天我拿着准考證,走到辦公樓一樓的那什麼什麼辦公室報名。


我望着對面那棟教學樓,我度過在那度過了三年初中生活的教學樓。在挖掘機的作用下,混泥土製的牆轟然倒塌,露出了裏面一根根的鋼筋。灰塵揚起,又被風吹得到處都是。


這裏我想到了課文中魯迅先生告別百草園時的那句ade。ade,我的課桌!ade,我曾經的教室!……


ade,還有後來我不知道已經消失的石板操場,和那幾棵桂花樹。


新校區。


我所在的寢室在一樓。同樣的公共衛生間,但是寢室有獨立的洗漱臺。


小食堂就在我們寢室樓的對面。


每晚近十點放學後我總是會繞過小食堂回到寢室。因爲這時食堂裏面人很多。


我也去過幾次,買了點小喫。結果喫了之後到睡覺時間時會因爲似乎喫多了而睡不着。


高一時因爲各種原因,我對學習不上心。導致我的成績不斷下滑。


那時候我的精神狀況有些不好。戴着耳塞時腦子裏面會有很吵的嗡鳴聲。


可是我還是習慣戴着耳塞睡覺。


我覺得這不是戴耳塞的問題。


高二,我們搬回了老校區。


寢室在以前初中時我們班女生所住的那棟樓。


公共的洗漱臺,每層樓爲數不多的廁所。


我睡在二樓的一間寢室,靠窗側的上鋪的位置。


這裏正好可以望到我初一初三所住的那棟寢室樓。


回想起來,當初我們班的女生在這裏住了一年啊。剛剛進初中那幾個晚上,男生女生們常常會在熄燈前站在窗臺前和陽臺內互相喊着打趣着。我記得有些女生還會因爲穿着睡衣不好意思被看見,會捂着臉躲回寢室去。


對了,這裏的一樓是醫務室,也是宿管住的地方。


一次偶然,我到醫務室處理傷口。在等醫生時,我隨意地到處轉了轉。然後發現牆上那裏有一塊寫着名字和日期的值日板。字跡應該是學生們自己寫的,日期是幾年前了。


那上面安排了每一天誰誰誰要幹什麼,哪一天大掃除,哪一天班主任要來查寢。


我看着上面有些陌生,又很熟悉的名字。心裏有些懷念當初初中的時候。


……


這個時候我的成績有了非常大的進步。也可以說是迴轉,還沒到我預想的成績。


不過這會兒我已經被分班到普通班,這種成績在這個班級的老師看來似乎有些潛力。所以老師們對我有些重視。


我習慣性地相對室友們早睡,戴着耳塞。


期待着將來那未知的日子,伴隨着各種雜吵聲,我淺淺地睡着了。


這時我發現我睡醒後要麼會沒有戴耳塞,要麼會搞掉一隻耳塞了。睡醒後第一件事就是先找找耳塞在那。


後來太麻煩了,我就買了一盒耳塞,很多隻。又對自己下暗示,把耳塞放枕頭下。


然後暗示成功了,每次耳塞不見了我都會在枕頭下摸摸,然後摸到了耳塞。


高三,寢室搬到了那棟逸夫樓樓上。


很老的建築,那逸夫樓已經類似於我們學校的吉祥物了。


住在四樓,牀位靠窗,下鋪。上鋪是空的,拿來放東西。


牀旁邊的窗簾上有很多血,有點噁心。


一出寢室,來到這條筆直的走廊上,左手側是同樣的公共洗手間和洗漱臺,右手側不遠處便是樓道。


對面就是新修的寢室。


我有一段時間和應該住在對面寢室樓頂樓的女孩互相張望過。一起跑去洗漱,一起下樓,然後不久後在食堂碰面。


我們的作息很相似。


戴着耳塞我睡不着。因爲高三的緣故,我時常戴着耳塞然後坐在牀上看一會書再睡。


結果還是睡不着,書也沒看進去。


後來搞個檯燈,又搬了張桌子,寫起了作業。那些重複的,乏味的作業讓我感到厭煩。關了檯燈,疲倦地躺回牀上後翻來覆去還是睡不着。


耳朵裏隱隱嗡鳴。


睡不好,早上又自然地醒得很早。醒來後身體便自行地去洗漱。


這時,望向對面樓的走廊,也許可以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


距離高考時間越來越近,睡眠時長越短。


枯燥,乏味。戴耳塞和摘耳塞時總是弄得我的耳膜隱隱作痛。


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雨愈加吵鬧。


夢裏的朦朧彷彿這場雨幕。雨聲逐漸代替了變小的嗡鳴聲。


我嘗試練字,因爲課上那些知識我已經學會了。至於拓展的內容,我知道那不是我這種層次該去注意到東西。


練字無聊,後來我嘗試畫畫。


成績逐漸回溫。我的名次一步一步地向上晉升。


畫畫也是無聊,我嘗試寫作。


同之前一樣,我會停下來發呆。但是不同之前的是我會在回過神後寫下點東西。時而狂妄,時而迷茫,時而悲傷,時而怒己不爭。


那稍微收斂一些,稍微看得下去的字體又重新張揚起來,並且愈發混亂。有時寫着寫着就把紙劃破了,有時停下筆回過神後發現筆尖被壓彎了。


我的多餘的文字都出現在了不在作業本和筆記本的地方。草稿紙上被我寫下我似乎想要表達的東西。


現在回看保留下來的文章,那似乎有些偏激。但是這確實是我內心的宣泄。倒着前進的人類,溺死在幸福的空氣中或在痛苦的水中咆哮……


我的內心在雨聲中掙扎,耳塞早已不能隔斷我遇到外界的聯繫。


後來逐漸沉寂,雨淹沒了我。我停滯了,卻沒有被溺死。


腦電波與信息素令我的精神遊離。


耳塞帶了短暫的安靜,沉浸在我的大腦爲我構建的世界裏漫遊。


我有我有我無我無我。


哈哈。


高考考砸後我升入了一所普通的大學。


我在大學裏沒有太多的交際。認識的人差不多都認識我,我不認識的人基本上不知道我。無所謂,我不喜歡繁多的來往交際。


正因如此,我戴上耳塞睡着的話,沒有誰會有事沒事地來找我。我也不會和他人多說幾句話。


同室友交流時他們一致地驚訝於我的談吐。我表示我不說話是找不到人願意和我說話,而不是我不敢說話。


其實這有一點逃避否定的意味,我若是想說了,隨便去找人嘮叨便是。那我爲什麼還是保持沉默了呢。無非是我自恃清高,故作姿態。我覺得沒有交流價值的話那說了也只是浪費時間,浪費你的滿腔熱情。


假如你是一位歌手,那麼你的觀衆臺下會一直來的觀衆只有你自己。你獨自在家練歌,後面跑去地下通道,再後來去廣場……


可是有時候你唱得大汗淋漓,抬起頭才發現臺下寥寥無幾。那是多麼寂寞。


可是我們總會遇到那麼幾雙眼神,同自己相似的熱情。過往寂寞的感覺在此前不值一提。


所以我在尋找那些眼神。我所遇到的事情,我瞭解到的事情,我想要分享表達的事情,會一一地告訴他們。


晚上戴着耳塞入眠,白天摘下耳塞後會戴上耳機。


安靜得聽得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吵鬧到被音牆與世隔絕。


晚上睡覺時會幻聽到白天聽過的歌。


白天沒戴耳機時會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總是這樣,總是這樣。我早就習慣了戴着耳塞入睡,卻又習慣了睡着後摘下耳塞。


你睡着了,還是醒着?我聽見了,但是沒有聽清。我聽不見後,聲音卻變得清晰。


過段時間我會去買一盒新耳塞,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就是想用新的耳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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