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的死,我的自私

時間,生命,陰雨綿綿。我環顧四周,蹲下,把貓糧倒在鋁碗裏,起來,再次環顧四周,又盯着那碗,轉過身,走進另一個世界。

暗藍的天空,久違的,廣闊的暗藍天空啊。橘黃路燈在你的懷裏漸漸睡去。在你明亮之前,我們一同目睹一切。

橘橙色的屍體暴露於你我面前,這是赤紅的瀝青爲大地靜默呈上的佳餚,對我來說,這是什麼?

古埃及人向努比斯獻上同伴生命以換取災厄退卻的時候,那些愚昧的心中還是會有一絲痛苦的吧?儘管他們,或者我們,都難以察覺,不敢於表現。

而狸花貓的痛苦通過如海灘上時漲時落的浪花般的嗚咽充滿了整個空間,這屍體、草坪、牆、樹、玻璃組成的整個空間;也充滿了我。

我感覺到哭的衝動,卻沒有哭的勇氣或者自覺。

我還能爲它做什麼?我還能爲它做什麼?看着它黑寂的雙眼,微張的嘴,嘴裏小小的牙和嬌小粉嫩的舌頭,看着它僵直的四肢和尾巴,我還能爲它做什麼?

什麼也做不了,我只能把它的屍體埋了,努力不讓狸花貓像它這樣早死,僅此而已。

我抱起它,它輕如鴻毛,卻又重如泰山。它太瘦了,瘦得只剩皮包骨,瘦得就像一片枯掉的葉子。

它的毛是那麼的沒有光澤,乾燥且易折,像暴曬後玉米的須。

我不敢再看它,特別是它的眼睛,那像塞進一個黑洞的玻璃球般的眼睛。

狸花貓還在哀叫着,天空變得蒼白,一切都死氣沉沉的,像在荒漠裏。

我緩緩前行,蹲下,輕輕把它放在柱子右邊的草坪上。這裏陰涼些,有些藤蔓拉下來,它可以在此安息。

但不知道爲什麼,我不敢埋葬它,我只能把它放在那裏。

我起身退回來,看着青綠細長的草和墨綠的藤條,還有橘色的它。它們組成了一幅畫,只不過,是幅悲傷的畫。

我又走到它跟前,跪下,雙手合十。

拜,又拜,拜了三下之後,我還是不知道我爲什麼會這麼做,難道這就是中國人刻在骨子裏的表達對死亡的畏懼的方式?算了,無所謂。

總之橘貓死了,狸花貓在嗚咽哀嚎。我起身向後者靠近,我們的距離卻並沒有因此而減少。

一隻黑白相間的小貓從我身後走過來,看了我幾眼,跑到橘貓那裏嗅了嗅,衝到狸花貓的身邊。

它來得很突兀,明顯是個幾個月大的”第三者”。我停住了,開始思考它們三者的關係。

又忽然覺得這樣的思考過於可笑,便又把自己拉回來。

它們卻消失了,只留下悲傷的聲音。

我也離開了,期間不斷把頭側向暗綠藤條下逐漸暗淡的橘色。

它爲什麼會死?餓死,無疑的。然而一個碩大的學校連一隻貓都喂不飽嗎?在食堂後面餓死,簡直就像它被食物背棄了一樣。

我知道世界上無時無刻都有不計其數的生命消逝,然而我對他們的消逝感到的悲傷現在卻沒有對一隻陌生橘貓的死的悲傷大,難道是因爲距離嗎?難道,人們也是因爲距離嗎?

它死得很孤獨,也僅爲狸花貓,黑白相間的小貓和我所知。

不過它真的死了嗎?它會不會是因爲喫了什麼有毒的東西纔會動彈不得?萬一它本來就是那麼瘦呢?如果狸花狸的叫聲不是爲了渲瀉悲傷而是在求救呢?萬一,是我沒救到它呢?

萬一是我沒救到它呢?是我會錯意了嗎?萬一它本來還有救呢?我怎麼能在看見它的第一眼就斷定它死了呢?我又沒有見過貓的死亡,我連人的死亡都沒見過!我怎麼能這樣呢?被自己的悲傷衝昏了頭腦,完完全全喪失了理智!狸花狸都還在呼救而我就已經想埋葬它了!這是我的錯,我的錯……

但眼淚還是沒有流下來。這個間接殺死橘貓的兇手知道,他不得不面對他造成的所有後果。

中午,雲被風帶走了,青藍的天空像一朵罕有的波秋菊,又像一滴巨大的眼淚。

我緩緩走向那裏,每一步都是那麼沉重。清晨我頻頻回首看向的地方我現在卻不敢看了。

我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慢慢抬起頭,視線從赤色的瀝青到細綠的草,從矮小的樹到粗大的柱子,從細綠的草到暗綠的藤條——它不見了!

吾因貓的死而默默流淚——又一個生靈!吾還要受多久如此的折磨!大地!吾還要受多久如此的折磨?

哦!汝不應有生機!汝不應有草,有樹,有花,有鳥,汝不應有一切的生靈。不然一切的生靈也不會被汝失去!

吾寧願汝岩漿噴湧,土塊顫動;吾寧願汝荒漠遍地,寸草不生;吾寧願汝千瘡百孔,奄奄一息,也不要有一切的生靈!

有一切的生靈就有一切的死亡,一切的死亡讓吾有一切的痛苦!

哦!死亡,汝不屬於吾,卻屬於一切的生靈,哪位神明賦予汝如此的權力?

唉,又一個生靈,又一個生靈死去!等等那是什麼?一個人類?他想埋葬它,卻又不敢,他把它放下,以人類的方式爲它祭拜。

吾能感受到他的悲傷。許久了,吾有許久不曾感受到人類對其它生靈有如此強烈的悲傷。

連吾,不知看過多少次死亡的吾也被他的善良所感動。

啊,就這一次,一次就好!吾之摯友,汝這廣袤無垠的大地啊!再次賦予貓蓬勃的生命力吧!就這一次,一次就好!看在吾的一切痛苦的份上!

我醒了。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哇,好多藤條,嚇死我了。”

“小狸~黑白~你們在哪兒?應該是去找喫的了吧。

“我也好餓啊,先把以前藏起來的魚喫了,然後我也去找點喫的吧。”

……

“不知不覺都到晚上了啊,那些人類真是自私又浪費,喫不完的食物都倒掉,不會留給本大爺嗎?不知道本大爺很餓嗎?”

哼,算了,看在本大爺找到食物的份上,今天就繞了你們!

“嗯?小狸!黑白!我在這兒!”

“小橘?”

“是小橘?”

“小橘!小橘,你是怎麼回事?我們還以爲你死了。害我們擔心死了!”

“嗯!嗯!”

“嘿嘿,我這不是好好的嘛。”

“嗯,也是,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話說我昏睡的時候發生什麼事嗎?”

“早上有個人類挪動了你的身體,把你從這裏挪到藤蔓下面去了。看他走了以後,我們就去找喫的了,後來應該沒發生什麼事了。”

“哦~難怪我中午一醒來就看到一大堆藤條。還真是驚險啊。”

“嗯,你沒事就好。我們去睡覺吧,明早起來還要去找喫的呢。”

“嗯。”

“嗯。”

2021年8月11日 星期三

親愛的安妮:

好久不見,我因爲學業繁重,所以許久沒有給你寫信。

我最近心情我不太好,我本來不想和你說這件事,因爲這會把壞情緒傳染給你,但我總覺得非告訴你不可。

我一個朋友每天中午和下午都會和我一起去喫飯,但他最近每天喫完飯都要跑到食堂後面去喂貓。我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這簡直裏浪費錢和時間!

他自己都喫不飽我不知道他爲什麼還要喂貓,況且貓能活到今天肯定是有主人或者可以自己覓食,還需要他喂?

他肯定是自己想喂才喂,不管貓喫不喫得下,他就是喂。他不是爲了喂貓而喂貓!唉,他就不能和我好好喫個飯嗎?爲什麼要做這種多餘的事?

爲此我們還吵了一架,他好幾天沒理我,我也好幾天沒理他。安妮,我好傷心,我該怎麼辦呢?

劉著

我在它消失的第二天中午買了碗魚放在食堂後面的草坪邊上。第三天只剩些魚骨頭了。

於是我每天都買喫的喂貓。

我有幾天在早上買,有幾天在中午買,有幾天在下午買,時間並不固定。但我漸漸發現它們會在晚上來喫,於是我儘量在下午買。

後來我還買了貓糧,算是給它們改善伙食。

儘管我在橘貓死後就再也沒見過它們,我還是堅持去餵它們,這逐漸成了一種習慣,似乎也成了一種責任。

因爲這件事,我也曾和我的一個朋友吵了一架,他說我只是想喂才喂,貓不需要我喂。

或許真的是這樣。我是因爲對橘貓的死感到愧疚纔會去喂另外兩隻貓,而不是真的想幫助他們活着。

我不管它們會怎麼樣,只是爲了減輕自己內心的愧疚纔會去餵它們。

若我對它們懷有尊重,我就應該讓它們順其自然,不再餵它們。況且我也不可能餵它們一輩子。

但我還是屈服了。我承認自己的自私和對橘貓的愧疚,以及對狸花貓和黑白相間的小貓生活的不管不顧。但我還是屈服了。

我還是照樣去喂貓。

沒錯,這只是滿足我的私心,但那又怎樣呢?如果別人經歷了這一切,又會怎樣呢?

說到底,我只是順從了每個人都會順從的東西,這也算是一種“順其自然”,只不過與它們的“順其自然”相沖突罷了。

然而,我的心裏總有一個十分突兀的聲音,時而像濃霧一樣模糊,時又像水流一樣清晰,令人煩燥。

它說:“你是在害它們,使它們變得懶惰;你也是在害自己,你在逃避自己的愧疚,滿足自己的自私。”

可惡!可惡!這聲音到底是什麼東西?!我到底該怎麼辦?可惡!

尊重它們可能會導致它們的死,不尊重它們亦然;減少自己現在的愧疚只會使愧疚在未來日與俱增;滿足自己現在的私心只會引起未來私心的不滿足。

可惡!

我終究是自私的,我簡直就是自私本身!

在經歷內心劇烈而混亂的掙扎之後,我還是不打算餵它們了。原因……可能還是自私吧。

今天是我餵它們的最後一天;貓糧也剛好只剩下一天的量。

光從厚重的雲後面穿透出來,很耀眼,也很遲緩:遲緩地退卻下去,又遲緩地迸發出來。

光像絲線一樣細長,織成大塊大塊質地細膩的黑布,這布光是摸着,就讓人感覺涼爽。

風輕輕捏住我的衣角,像一個純潔害羞的少女。

嗯,今天是我餵它們的最後一天。

樹啊,草啊,赤紅的瀝青與銀色的碗啊,未來我對你們只能佇足遠望。所以此刻再讓我多看你們幾眼,讓我在心裏爲你們畫出難以磨滅的恆久的畫作,掛在最顯眼的地方。

“喵~”

一個鮮活的橘色身影忽然跳到我面前。

有什麼從我的眼角流到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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